第五十四章 兵临城下
当最后一抹残阳，恋恋不舍地从山峦间隐去夜色便如同无声的潮水，迅速吞没了这片刚刚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山谷。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由血腥、焦臭和火油混合而成的诡异气味。
熊熊燃烧的献祭之火，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地焦黑的人形木炭和十几具被洞穿的十字架。
陌刀队，如同一群沉默的钢铁幽灵，已经押解着数百名瑟瑟发抖的降卒，返回了城内。
只有玄武卫的后勤营，还在默默地打扫着战场，将己方阵亡将士的遗骸，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脸上带着肃穆的悲戚。
陈默独自一人，站在那面被斩断的镇抚司黑色大旗旁。
他没有看那些敌人的尸体，也没有去管那些被俘的降卒。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两名为了掩护主力，不幸阵亡的陌刀队士兵的遗体上。
他们的板甲被敌人的临死反扑，砍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豁口。
殷红的鲜血，早已凝固。
“东家。”
陈四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已经清点完毕。此役，我军阵亡三人，皆为陌刀队弟兄。重伤十二人，轻伤三十余人。斩杀镇抚司缇骑一百零三人，俘虏青阳驻军三百七十二人。缴获战马一百余匹，各式兵刃铠甲无数。”
这是一场辉煌到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
以微不足道的代价，全歼了朝廷最精锐的鹰犬。
但陈默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喜悦。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为那名牺牲的士兵，合上了他那双依旧圆睁的充满了不屈与愤怒的眼睛。
“他们的家人，按最高抚恤标准的三倍发放。”
陈默的声音，沙哑而平静，“他们的孩子，从今天起，便是我陈默的孩子。我会亲自教他们读书，习武。”
“是。”
陈四重重地点了点头，虎目之中，一片湿润。
“至于那些降卒……”
陈默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冰冷，“将他们带到新建的水坝工地上。告诉他们想活命想吃饭，就给我用劳动来换。什么时候，他们能靠自己的双手，将那座水坝再加高一丈，我便什么时候还他们自由。”
“那……那些镇抚司的……”
“一个不留。”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将他们的头颅，全部割下，与张远的一并，用石灰腌好。我有大用。”
“是！”
处理完战后事宜，陈默没有立刻返回村中，而是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命令。
他让后勤营，从缴获的物资中，挑出最好的伤药和最干净的食物清水去为那些被俘的青阳驻军，医治伤口，分发食物。
“东家，这是为何？”
陈四不解，“他们毕竟是敌人。”
“很快，就不是了。”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
他走到那群降卒面前。
这些原本还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的青阳驻军，在看到那传说中的“陈魔头”亲自走来时，吓得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都起来吧。”
陈默的声音很温和没有丝毫的杀气，“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环视着这群人，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中的大多数人，穿上这身军皮，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养家糊口。你们与我陈家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之事，你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我陈默，不是滥杀无辜的魔鬼。张远和他的爪牙，已经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了代价。而你们，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天亮之后，想回家的可以走。我不仅放你们走，还会给你们每人发一匹我们村自产的雪棉布，让你们的家人能过一个暖冬。”
“想留下的，我也欢迎。我陈家村，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们肯出力，我保证你们能拿到比在军中高三倍的军饷，顿顿有肉吃，年底有分红！”
这番话，如同一颗巨石，在降卒之中，激起了千层浪！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杀他们，还给他们布，放他们回家？
留下，还有三倍的军饷？
这……
这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看着他们那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陈默笑了。
他知道人心有时候比刀剑，更管用。
他从降卒中，挑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百夫长的军官。
他将那块代表着张远身份的镇抚司百户腰牌，扔到了他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张虎。”
那军官结结巴巴地答道。
“张虎，”
陈默看着他，“我给你一个任务。你现在就拿着这块牌子，回青阳县城，去告诉你们的县令周正源。就说我陈默明日辰时，将亲率大军，兵临城下。”
“我不是去攻城。我是想请他这位‘青天大老爷’，喝杯茶。”
“他若是开门迎我，那青阳县，依旧是他的青阳县。他周正源，依旧是百姓爱戴的周青天。”
“他若是不开门……”
陈默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含义，却让那名叫张虎的百夫长，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告诉他，该如何选择。让他……自己，掂量。”
……
当夜，青阳县衙，灯火通明。
县令周正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城外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
但那如同雷鸣般的巨响，和那冲天的火光，即便是隔着三十里，也依旧让他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战况如何，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他派出的探子，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个回来。
就在他即将被这无边的等待和恐惧彻底逼疯之时，一个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他的书房。
正是他派去驻军中监视的亲信，张虎。
“大……大人！”
张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惊骇，“败了！全败了！”
“镇抚司……全军覆没！张……张百户，被……被当场斩首！”
说着，他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捧出了那块冰冷的沾染着血迹的镇抚司百户腰牌！
轰！
周正源的脑子里，如同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瘫坐在了官帽椅上，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那个少年，他竟然真的……
真的将天给捅穿了！
张虎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又将陈默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他……他说明日辰时，兵临城下。想请大人您……喝杯茶。”
喝茶？
这分明是催命的符，是最后的通牒！
周正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开门是投降，是背叛朝廷。
从此，他将彻底与那位陈公子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不死不休。
不开门，以那位的雷霆手段，青阳县城，旦夕可破。
届时，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那烛火，都快要燃尽。
最终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张苍老而疲惫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
他想起了那十文钱一匹的雪棉布。
想起了满城百姓，那发自肺腑的“青天”呼声。
又想起了陈默派人传来的那句话“乱世寻一舟”。
“罢了……罢了……”
他喃喃自语，“这腐朽的大夏，早已不是能渡人的舟，而是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了。”
“与其为它陪葬，不如……另寻生路！”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门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吼道：“来人！传我将令！”
“明日辰时，本官将亲自出城，犒劳剿匪有功的陈家村义士！”
“开……中门！”
“备……最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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