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不复相见

亲耳听到她承认，夹在两人中间的赫连御却觉脑中嗡鸣不止。

后宫三千，女人间的事繁琐而麻烦，只要不出格，他从来冷眼旁观。

竟从不知，私底下有这样的血腥。

苏皇后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森森：“一年后，令妃有孕，这香，同样赐到了她宫里。”

像是陡然触到了某样禁忌，微妙的平衡一瞬破裂，赫连御愕然抬眼，难以置信：“你……”

太后皱了皱眉，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笃定了胜局在她，竟坦然承认：“是，但那贱蹄子可比你聪明多了，私底下把香换了。只不过，她那儿子受了牵连，自有寒毒缠身，生就一派不讨喜模样。”

赫连御瞪着眼，耳边声音失了真，却都是太后的声音。

他子嗣单薄，一直以为是自己杀戮太重，遭了报应，却没想到，太后暗中下了这么多毒手。

就连他最在意的人也……

恍然间，他想了起来，当时令妃生育后，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他以为是生了孩子的人大多如此，只将补品如山般送到后宫。

却从未想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险些丧命。

耳边传来太后苍老的声音：“哀家倒是低估了你，这些事，连哀家自己都快忘了，你倒还记得。怎么，难道你以为，拿这些没有根据的后宫秘辛去和文武百官说，他们就会信你，就会拥护你？”

胸膛中烧起一股怒气，赫连御目光一沉，陡然用后肘一顶。

太后不防他突然发难，闷哼一声往后倒去，赫连御借机攥住她手腕，用力一震，匕首顷时脱落在地。

他反手掐住太后的脖子，手下的肌肤苍老如树皮般，泛着凉意，他眼中泛着红，近乎歇斯底里：“为什么！”

太后瞪大眼睛，呼吸艰难，用力拍他的手，本就苍老微弱的生命更是流逝的像水一般迅速。

而目睹这一切的女人，坐在一旁，云淡风轻笑着，低头啜了口茶。

苏皇后心底涌起巨大的快意，多年来藏在温婉面皮下的恨，在落寂死后，便如决堤般，再忍不住。

她恨透了这深宫红墙，更恨无情的帝王。

一如她所说，豆蔻之年入宫，她也曾怀揣一颗少女心思，妄想与夫君琴瑟和鸣，相伴到老。

等来的，却是赫连御尚为储君时，便一房一房纳妾的无情。

自成婚以来，赫连御便待她疏远，渐渐的，苏皇后懂了，他娶得是苏家权势，惮的也是苏家权势。

将苏家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之前，甚至不愿让她受孕怀子。

二十多年啊，她的整个青春年华，如蜡烛一般，消残在这宫中。

认识落寂后，她才陡然发现，皇后的身份不是荣华富贵的象征。

而是枷锁，毁了她一生的枷锁。

亲手为她戴上枷锁的，正是眼前的帝王。

苏皇后笑意渐深，她故意激怒赫连御，为的就是让他失去理智。

以仁孝立国的帝王，若是手刃了生母，别人会怎么想他。

太后艰难的看向她，伸出手，喉头沙哑溢出音节：“救，救我。”

苏皇后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满是悲悯同情，却不为所动。

霎时，太后明白了她的用意。

人将死时求生的意志往往超乎寻常，她费力把手伸向一边，攀住了桌子腿，用力一掀：“来……人。”

偏殿，赫连羽浑身一震站了起来，杯盏破碎的动静中混夹着一声微弱的求救，他听出那是太后的声音。

心脏一瞬被慑住般跳的剧烈。

太后一直对他很好，皇帝偏宠于他，却常常嫌弃他达不到他的期待。

宫里就连下人也会偷偷嘲笑他。

每次被太后发现了，她就会牵着他的手，把那些下人叫到面前，狠狠教训一顿给他出气。

赫连御是严父，苏皇后待他也从来失望多过喜爱，长辈的温情，多来自太后。

耳边的呼救声愈发微弱，赫连羽犹豫片刻，推门冲了进去。

看到殿内场景后，更是吓得愣住了。

他看到素来威严的父皇发了疯似的，掐着太后的脖子，老妇艰难瞪着眼睛呼救，脸色已经成了酱紫色。

“父皇！”

赫连羽颤了颤，跪了下去，跪爬到赫连御腿边，哭喊：“父皇，这是皇祖母啊，您快把她杀了！”

亲子的哭求，和掌心愈发枯槁冰凉的触感，令赫连御心底一惊，蓦地清醒了过来。

他猛的松开手，受惊般站起来，惶惶看了眼自己的手，眼底情绪莫名。

“父皇……”

太子抱着他的腿，哑声：“不管怎么说，皇祖母也是太后，您素来以仁德治世，怎么就不能放过自己的母亲呢。”

赫连御沉沉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曾留情，太子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道指印，他瞪了瞪眼捂住脸，却不敢多说什么，惶恐跪下。

“朕这一巴掌，是告诉你，身为储君，说话做事，三思而后行。”

太子战战兢兢，连声应是，额头贴着地面，眼底渗着怨恨。

赫连御冷静些许，看着虚弱不已的太后，心底无尽悲凉，冷着脸生硬道：“你所做种种，丧尽天良，我不杀你，不是为了天下悠悠众口。我要你活着，每一天都为你做过的孽忏悔，赎罪。”

太后闷闷咳了一声，一瞬像苍老了十几岁，目光呆滞，没有回话。

她的野心将她的身子掏空了，兴许方才冒险挟持皇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来人。”

皇帝嗓音沙哑，拂袖走向殿外。

重檐庑殿的屋脊上，金铸的跑兽昂首挺胸，姿态各异，阳光照着这金碧辉煌，却只让帝王觉得刺眼。

他伸出手挡住烈日，眯起眼，一字一顿：“送太后前往祖庙礼佛，此生，不复相见。”

太后脸上终于露出灰败之色来，她知道皇帝的意思，他要她连进皇陵的资格都没有。

贵为太后，却只能做只孤魂野鬼，与生子，黄泉不复相见。

好似一场喧哗无比的闹剧落幕，赫连御心底有些空。

可身为帝王，由不得他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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