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这般从容
那老妇不会水，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挣扎起来，露出了腿上一块暗红的胎记。
冬夜的水何其凉，挣扎了两下，老妇动作便慢了起来，呜咽着叫了声什么。
赫连羽恍惚间听得像是：“羽儿。”
他怔了怔，定睛一看，看到了那块胎记，瞳孔猛的一缩。
凡是伺候过皇后的人都知道，她腿上有一块榆钱大的胎记，乍一看还以为是一片枯叶贴在上边了。
赫连羽自也是知道的，而老妇身上的胎记，大小和位置，都和苏皇后一模一样。
苏皇后虽不说是绝世佳人，却也仪态端庄，优雅从容，怎么可能和眼前肮脏邋遢的丑妇联系在一起。
赫连羽酒吓醒了大半，慌了一瞬，转头就跑，跑了十余步后，慢慢停了下来，停在原地，内心挣扎不止。
最后仍是选择跑回湖边，将已经奄奄一息的人拉上来。
老妇被冻得只剩一口气了，脸上伤痕纵横交错，看不出丝毫原本的面目，不住的发抖，口中呢喃不清的哽咽着。
赫连羽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来东宫有什么目的。”
“我，我……”
老妇犹豫着瑟缩了半晌，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看着赫连羽，婆娑含泪。
“不说？呵，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弄一块和我母后一模一样的胎记就想来骗我，这世上知道我母后胎记的人多了去了。是谁派你来害我的！”
“不，不是，我没……”
赫连羽猛的抓住她的手腕，按着脑袋往湖边靠，冷冷：“还想狡辩，好，我倒要看看你嘴能有多硬。我问一回，你不答，我就按下去，要么你咽了气，要么你说。”
说着他竟真按着老妇的脑袋往冰冷的湖水里凑，老妇不堪忍受，拼命挣扎，那冷仿佛透进了心窝子里，她用粗粝的嗓音哀声：“是我，羽儿，是母后啊。”
赫连羽呆住，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面目全非的老妇，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以为我会信你么，我母后早就死了，病死在天牢里，我亲眼看见的。”
“咳咳咳，你，你忘了么，你十岁的时候，掉进湖里，发了三天三夜的烧，醒来后第一件事是想吃冰糖莲子，是我亲手炖的。”
这样陈年的往事，便是再有心的仇家也翻不出来，赫连羽脸色霎时白了，难道眼前这人真是……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父皇到底顾念多年夫妻情分，留了我一命，只是将我容貌尽数毁去，毒哑了嗓子，不准我在出现。我的孩儿，娘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苏皇后动情之至，不住的抹眼泪，赫连御将她暗中流放到乡下，与那些村姑粗人为伍，日复一日重复着繁重枯燥的劳作，她的皮肤变得和那些农妇一样粗糙黝黑，不仅容貌毁去，就连身子状态也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偶然间听到坊间传闻，提及太子妃有了身孕，却与太子不合。
苏玉溪终于有了孩子，她心中高兴，却又焦急，赫连羽和她的关系这样差，伤到了孩子可怎么办。
左思右想，辗转难眠，她终于趁着夜色从农村里跑出来。
好在东宫里的每一处她都熟悉，偷偷潜进来不在话下。
果然，看到了赫连羽孤身喝闷酒。
她本想偷偷看一眼，知道儿子平安就好，可见了赫连羽这自暴自弃的模样，又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便冒险出面劝说。
没曾想，变成了现下这般局面。
赫连羽躺在床上，酒意上涌，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想的都是苏皇后。
方才他心慌意乱，抛下那老妇便跑了回来，不断暗示自己，苏皇后已经死了，是皇帝亲口告诉他，皇后死在了大牢里。
那个答案，起码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皇后没死，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若是让世人知道，会怎么看待他？
还不如死了干净。
赫连羽咬了咬唇，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捞出一个护身符来。
这是他十几岁的时候，苏皇后一步一叩首，到武当山祖庭求的平安符。
养尊处优的帝后，一步不曾假手于人，只为求亲子平安一生。
佝偻妇人那被毒哑了的粗粝嗓音尤在耳边响起，她说，她是太思念他了，才会逃出皇帝安置她的村庄。
不肖说，这一路走来，定是吃尽了苦头，不过是想看他一眼。
猛的，赫连羽惊坐起来，目光逐渐有了聚焦，连外衣也来不及穿便匆匆跑下床。
他不敢想，如今皇后活着，最大的盼头就是他了，可他却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她仍活着的事实。
换了是他，定也受不了。
何况，他还将皇后一个人丢在湖边。
那平安符恍惚间又激起了他诸多回忆，原来苏皇后待他也不是一直严苛不留情，也曾小心翼翼的在夏日为了他好眠，亲手用蒲扇驱蚊驱了半宿。
鬼使神差的，他跑回了湖边，气喘吁吁，一步不敢停。
然而茫然四望，湖边哪还有苏皇后的影子。
赫连羽慌了神，比从皇帝口中得知苏皇后的死讯时还要茫然，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失去的恐惧。
慌乱绕了一圈，他忽在湖边找到了苏皇后的东西。
一双放的整整齐齐的绣鞋，和一封血书。
那是一封遗书。
赫连羽双手颤抖，看向湖面，忽觉嗓子干涩，被棉絮堵住了一般。
漆黑的湖面若不细看，极难发现，有一圈圈的波纹晃动。
苏皇后这一辈子，矜贵自持，永远体体面面的，便是当初为了把他从大理寺赎出来，用尽了钱财，也仍维持着帝后该有的高贵。
赴死，竟也这般从容。
赫连羽眼眶滚下大滴的泪珠，哪还顾得上其他，扑进湖中奋力划开水波，嘶声力竭叫母后。
好不容易找到苏皇后，人已经晕过去了，浑身湿透，冷的像块石头，脸上狰狞的伤口泡的发白，越发像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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