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滴神水

当江卫国踏入礼堂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凝固的丝线。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蓝色干部服的衣角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却带不起一丝尘埃。他不像一个来接受审判的骗子，更像一位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评审席上，吴主任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设想过江卫国会来，或许是灰头土脸，或许是色厉内荏。但他从未想过，对方会以如此君临天下的姿态登场！那股无形的压力，竟让他这个养尊处优的领导，感到了一丝呼吸不畅。

“装神弄鬼！”吴主任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强行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重新换上了一副鄙夷的冷笑。

而在观众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江雪梅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是他！

真的是他！

这个阴魂不散的老东西！

短暂的震惊过后，极致的怨毒和残忍的快感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缓缓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看死人般的弧度。

来得好！来得正好！

省得自己赢了之后，他躲在哪个阴沟里不出来！

她要亲眼看着！看着这个老匹夫是如何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被钉在科学的耻辱柱上！看着他是如何被愤怒的专家和领导，像垃圾一样拖出去！

高台上，钱振华在看到江卫国的那一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那是一种信徒见到了自己真神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狂热的虔诚！

他快步走下高台，在无数道错愕的目光中，对着江卫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先生，您来了。”

江卫国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径直走上了那个为他而设的舞台。

他环视全场，目光平静如水。从前排面色凝重的领导，到旁边满脸审视的专家，再到后方蓄势待发的记者，最后，他的目光，在吴主任和江雪梅的脸上一扫而过，淡得仿佛在看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江卫国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的嘈杂和议论都压了下去。

吴主任被他这种反客为主的态度气得差点跳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评审团喊道：“开始！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在物理学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站了起来。他叫周定国，是这次评审团的组长，为人最是严谨古板。

他先是充满怀疑地看了江卫国一眼，随即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宣布道：“测试开始！第一步，测试作为参照物的J—55电子管。请工作人员操作。”

一名年轻的技术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第一只电子管安装进精密的测试仪器中。

通电，预热，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微微跳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那些电子专家，目光死死地盯着仪表盘。

几分钟后，周教授拿到了记录下来的数据。他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参照物J—55电子管，实测数据如下：放大倍数，28。信噪比，负15分贝。阴极工作寿命，理论值低于五百小时……各项数据，均低于设计标准。结论：不合格品。”

这个结果，在所有专家的意料之中。这也是金陵厂目前最大的技术瓶颈。

吴主任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参照物越差，就越能反衬出“神仙法术”的荒谬！

钱振华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虽然他对先生有信心，但这种在万众瞩目之下，用科学仪器去验证“仙法”的场面，还是让他感到无比的窒息和紧张。

周定国教授冷哼一声，将报告单随手放在一边，用审判般的目光看着江卫国，沉声道：“现在，请开始你的‘表演’吧。让我们所有人都开开眼，见识一下所谓的‘神仙手段’。”

全场响起一阵压抑的、充满嘲讽的哄笑声。

记者们的相机，更是“咔嚓咔嚓”地闪个不停，准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幕滑稽剧。

江雪梅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她甚至能想象到，明天的报纸头条会是何等的精彩——《总工程师信奉神棍，国之重器沦为笑柄》。

然而，江卫国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只是平静地走上前，拿起了第二只一模一样的J—55电子管。

他没有念咒，没有画符，甚至没有多看那只电子管一眼。

他只是对着身后的钱振华，伸出了手。

钱振华一个激灵，连忙将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怀里的那个烧杯，双手奉上。他的动作无比虔诚，仿佛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玻璃烧杯，而是盛放着世间最神圣之物的祭器。

烧杯里，盛着半杯清澈见底的液体，看起来，和最普通的水，没有任何区别。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就是……所谓的“神物”？一杯水？

“哈哈哈哈！”吴主任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放声大笑，“水！他居然想用水来改造电子管！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钱振华，你看看！这就是你信的‘神仙’！他是在把我们所有人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啊！”

江雪梅笑得浑身发抖，眼中充满了泪水。

蠢！太蠢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人！

就在这漫天的嘲笑声中，江卫国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动作。

他伸出食指，在那杯“水”里，轻轻地蘸了一下。

然后，对着手中的电子管，随意地，一弹。

“啵。”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的指尖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电子管那玻璃外壳的顶端。

没有滋滋作响，没有青烟冒起。

那滴水珠，就像落入了滚烫的沙漠，连一瞬间都没有停留，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做完这一切，江卫国甚至懒得用布擦一下手。他随手将那只被“开过光”的电子管，放在了测试仪器的接口旁。

“好了。”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然后退到一边，重新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操作给搞蒙了。

这就……完了？

弹一滴水，就算改造了？

这已经不是侮辱智商了，这是赤裸裸的、对科学的亵渎！

“混账！荒唐！简直是胡闹！”评审席上，周定国教授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江卫国怒斥道，“我以东南大学物理系的名义，宣布这场测试，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闹剧！马上停止！把这两个愚弄科学的疯子给我赶出去！”

“对！赶出去！把他们赶出去！”

“不能让他们再玷污这神圣的礼堂！”

吴主任更是声色俱厉地对着会场安保人员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扰乱会场秩序、公然行骗的老骗子给我叉出去！”

然而，面对这滔天的怒火和指责，钱振华却一步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江卫国的身前，对着评审席，梗着脖子吼了回去：“测试还没结束！你们凭什么终止！你们怕了？你们是怕看到奇迹的发生，会颠覆你们那点可怜的认知吗？”

“你……”周定国被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好！好！好！”吴主任怒极反笑，“让他测！我今天就要让你们死心！让他测！等数据出来，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技术员，给我装上！我今天就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天大的笑话！”

技术员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江卫国一眼，认命地将那只被弹过水珠的电子管，安装进了仪器。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仪表盘上。

只不过这一次，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戏谑和嘲弄。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看那指针纹丝不动，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江雪梅更是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欣赏江卫国最后的、绝望的表情。

技术员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按钮。

下一秒。

异变，陡生！

“嗡——！！”

一声刺耳的、仿佛电路被瞬间击穿的尖啸声，猛地从测试仪器中爆发出来！

紧接着！

“噼里啪啦！”

仪表盘上，那几根代表着各项性能的指针，就像被人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以一种违反了物理定律的可怕速度，疯狂地、毫无悬念地，直接甩到了刻度盘的最右端！

“砰！砰！砰！”

其中两块仪表的玻璃罩，因为指针撞击的力度过大，竟然当场爆裂开来，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而那块显示“放大倍数”的核心仪表，更是夸张！

指针在撞到尽头之后，竟然还在疯狂地、徒劳地颤抖着，试图突破刻度的极限！仪表内部，甚至冒出了一股烧焦的青烟！

“断电！快断电！要烧掉了！”负责操作的技术员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手忙脚乱地去拉电闸！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那漫天的嘲讽和戏谑，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名为“恐惧”的东西，瞬间掐灭。

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吴主任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了最滑稽的表情。

江雪梅那准备欣赏好戏的惬意姿态，也陡然绷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心脏！

“怎么回事？数据呢！数据是多少？”周定国教授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把推开挡路的人，冲上了高台！

他身后的那些专家、教授，也如梦初醒，疯了一样地跟着冲了上去，将那台还在冒着青烟的仪器团团围住！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过载了！仪器完全过载了！根本读不出准确的数值！”

“快！换备用军规测试仪！那台的量程更大！”

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几分钟后，一台更加精密、更加庞大的军用级测试仪器被紧急抬了上来。

那只被弹过一滴水的电子管，被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重新安装了上去。

这一次，全场再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那台军规测试仪的仪表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周定国教授亲自操作。

当他缓缓合上电闸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仪表盘上，指针，再一次，动了。

这一次，它没有疯狂地乱甩，而是以一种无比稳健、无比自信、却又无比霸道的姿态，稳稳地、坚定地，一路向右！

越过了代表“合格”的绿区。

越过了代表“优秀”的蓝区。

越过了代表“顶尖”的红区。

最终……

它稳稳地，停在了刻度盘最末端，一个从未有任何电子管能触及到的、只存在于理论中的……金色区域！

全场，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周定国教授呆呆地看着那个指针，他那握着记录板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周……周老？数据……是多少？”一名市领导，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周定国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他缓缓地抬起头，摘下自己的老花镜，用一种看神明般的、充满了敬畏与狂热的眼神，望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淡的男人。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全场，用尽全身的力气，以一种近乎于嘶吼的、破了音的嗓音，宣布了那个足以颠覆一个时代的结果！

“J—55改……放大倍数……一千五百！是参照物的……五十倍！”

“信噪比……趋近于……零！信号纯净如水晶！”

“阴极稳定性……仪器无法测出衰减！理论工作寿命……”

他顿了顿，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词！

“……永生！”

轰！！

整个礼堂，在经历了长达半分钟的死寂之后，彻底，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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