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冤家成侣:龟甲里的墨玉心
龟长老捧着那方沉重的千年星盘,站在乌贼姨姨居住的巨砗磲房子外,只觉得手里的东西比整个珊瑚礁还沉。
那星盘是用最古老的深海黑曜石打磨而成,镶嵌着细碎的、能自发幽光的星髓砂,平日里是他压箱底的宝贝,用来推算潮汐涨落、药性寒热,甚至……海底城未来的吉凶。
此刻,星盘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窝,却压不住他胸腔里那颗老心脏擂鼓般的狂跳。
周围的水流似乎都凝滞了。几个路过的梭子蟹侍卫僵硬地举着钳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群色彩斑斓的小丑鱼躲在远处摇曳的海葵丛后,窃窃私语声像细碎的气泡,咕噜噜地往上冒。
“看……龟长老在干嘛?”
“捧着星盘……是在占卜乌贼婆婆今天会不会用触手抽他吗?”
“不像……你看他那腿,是不是在抖?”
老乌龟那张布满褶皱的脸皮,此刻烫得像刚从热泉里捞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水,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
道歉?活了三百多个寒暑,跟这老乌贼吵了也有快两百载,低头认输的滋味,比生吞一打最苦的龙胆草还让他难以忍受。
可那日走廊上刺目的血痕,浅浅惨白如纸的脸,还有那小小婴孩皱巴巴、却奇妙地融合了银蓝鳞片与雪白狐耳的脆弱模样……像最锋利的砗磲碎片,狠狠扎进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龟壳里。
尤其是玄落大人抱着妻儿,投来的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一瞥——没有责备,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让他无地自容。
他闭了闭绿豆小眼,终于下定决心。
膝盖一弯,那身厚重的龟甲磕在铺满细碎白砂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他捧着星盘,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像是被粗糙的海砂磨过,干哑又带着豁出去的别扭:“老……老乌贼!开门!老夫……老夫有话要说!”
巨大的砗磲壳门纹丝不动,只有门缝里漏出几缕烹煮食物的热气,带着一股熟悉的、霸道浓烈的墨鱼海参汤味儿。
龟长老的心沉了沉,老脸更烫了。
他梗着脖子,加大了音量:“乌贼云香!听见没有?老夫……老夫是为前些日子的莽撞之言……特来赔罪的!”
门内终于有了动静。不是开门,而是“哗啦”一声,贝壳门上方一个专供小章鱼出入的圆孔猛地被顶开。
紧接着,一大团绿油油、边缘微微卷曲的东西被一股大力精准地“啵”一下喷射出来,不偏不倚,“啪叽”一声,正正糊在龟长老高举的星盘上!
正是他前几日偷偷塞给侍女,又被乌贼姨姨当垃圾扔出来的“翡翠海苔”!
“呸!”乌贼姨姨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隔着厚厚的砗磲壳,带着十足的怒气和浓浓的鼻音,嗡嗡地传出来,“老乌龟!收起你的破草叶子!谁稀罕你这点东西?少在这儿碍眼!带着你的破盘子滚远点!别耽误老娘给小玄浅熬安神汤!”
那力道不小,糊了满星盘的滑腻海苔让龟长老手臂一坠,差点没端稳这传家宝。
黏糊糊、湿漉漉的触感从手上传来,绿油油的汁水顺着星盘边缘往下淌,滴落在他光秃秃的脑袋和珍贵的龟甲上,狼狈不堪。
远处偷看的小丑鱼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噗嗤”声。
龟长老的脸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
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三百年的修养,三百年的自持,在这盆“翡翠海苔”糊脸的羞辱下摇摇欲坠。
他几乎想立刻跳起来,用他那根龟甲杖把这碍事的砗磲门砸个窟窿,再对着里面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乌贼脸痛骂三天三夜!什么道歉,什么愧疚,都见鬼去吧!
可就在怒火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刹那,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小小的身影——那个蜷缩在母亲怀里,耳廓覆盖着细密银蓝鳞片,头顶却支棱着一对雪白狐耳尖的小玄浅。小家伙睡梦中无意识咂嘴的可爱模样,像一股冰凉清冽的海底泉流,瞬间浇熄了他沸腾的怒火。
他那只没端盘子的手,紧紧攥住了龟甲杖,指关节捏得发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是强行压下了那口翻涌的老血。
“好……好……”龟长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克制,“老夫……老夫改日再来!”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糊满海苔的星盘,也不敢看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目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沉重的龟甲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他几乎是拖着步子,在细砂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一步一挪,万分狼狈地离开了巨砗磲前这片让他颜面尽失的海域。身后,那砗磲门缝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懊恼的“哼”,随即“砰”地一声,圆孔被用力关上了。
日子在海底城珊瑚摇曳的光影里无声滑过。浅浅的身体在玄落精心调理和众人小心翼翼的呵护下,渐渐恢复了些元气。
那个被取名为“玄浅”的小生命,则像一颗吸饱了深海精华的珍珠,一日日舒展开来。他头顶那对雪白的狐耳尖日渐挺立,覆盖在耳廓上的银蓝细鳞也流转出更柔和的光泽,成了整座海底城最引人瞩目的珍宝。
龟长老再没捧着他那宝贝星盘去敲乌贼姨姨的门。道歉的勇气似乎在那一盆“翡翠海苔”的打击下消耗殆尽。
但他也没回到从前那种处处与乌贼姨姨针锋相对的状态。变化是悄然发生的,细微得如同海底悄然沉淀的细砂。
乌贼姨姨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带着她那口标志性的、熬煮着浓稠汤水的巨大海螺锅往玄落的宫殿跑。
只是每次她风风火火地卷着锅碗瓢盆离开后,总有人发现,浅浅殿里那个被乌贼姨姨庞大身躯和飞舞触手弄得一团糟的药柜,不知何时已被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归置好了。
原本混杂在一起的晒干海星、磨碎的珍珠粉、捆扎好的止血海草,都被细致地分开放置,甚至还贴上了用古老海族文字书写的标签,字迹刻板而工整,透着一股老学究的严谨劲儿。
侍女们私下里悄悄议论:“肯定是龟长老!除了他,谁还会把海葵干按年份分开放?”
“可不是,昨天乌贼婆婆刚撞翻那个放海马骨的罐子,今早一来,碎的都清理干净了,新的罐子还摆在老位置,连盖子上的花纹都差不多!”
这些闲话偶尔也会飘进乌贼姨姨的耳朵里。
她正用几条触手灵巧地给小玄浅缝制一件缀满细小彩贝的鱼皮小坎肩,闻言动作一顿,粗声粗气地哼道:“哼!老东西,假好心!弄乱我的东西还有理了?” 可当她下次再撞翻什么,目光扫过那被及时整理好的地方时,那八条忙碌的触手,总会不自觉地稍稍放缓一点节奏。
龟长老呢?他似乎找到了新的“战场”——小玄浅。他不再偷偷塞他那堆“科学营养品”,而是隔三差五,趁着乌贼姨姨不在,或是浅浅午睡时,拄着拐杖慢腾腾地挪过来。
“来,小玄浅,看长老爷爷这里……”龟长老会从他那深不见底的龟壳里,掏摸出一些稀奇古怪又绝无危险的小玩意。
有时是一片会随着水流缓慢变幻色彩的虹光贝母,轻轻放在婴儿的襁褓边;有时是一个用最柔韧的海藻茎编织的、里面填充了晒干香海草的小巧摇铃,摇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安神的淡淡香气。
他从不伸手去抱孩子,只是蹲在摇篮边,绿豆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融合了父母优点的小脸,尤其是那对微微抖动的雪白狐耳尖,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研究某种稀世奇药。
偶尔小玄浅无意识挥舞的小拳头会碰到他布满褶皱的老脸,或者那粉嫩的脚丫蹬到他坚硬的龟甲边缘,龟长老便会浑身一僵,随即那刻板的嘴角会极其罕见地向上扯动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真实无比的慈爱笑容。
这日午后,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海水,在殿内洒下慵懒晃动的光斑。
浅浅靠坐在铺着厚厚海藻垫的贝壳椅上,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小玄浅被安置在她身边一个用巨大砗磲壳做成的摇篮里,身上盖着乌贼姨姨送来的、绣着胖乎乎小章鱼图案的柔软襁褓,睡得正香。
那对雪白的狐耳尖随着呼吸,在光线下几乎透明,可爱得让人心尖发颤。
乌贼姨姨用三条触手稳稳地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乳白色的牡蛎奶羹,小心翼翼地吹凉,准备喂给浅浅补身子。
另外几条触手也没闲着,正麻利地整理着旁边一堆给小玄浅新做的、五颜六色的小衣服。
龟长老则坐在不远处的矮珊瑚墩上,正慢条斯理地从龟壳里往外掏东西。
这次不是玩具,而是一个个用柔韧海藻纸包好的小药包,上面同样是他那工整的笔迹:“宁神海草茶,睡前半包”、“暖宫海参粉,晨起温水冲服”……他一边分拣,一边低声对侍立一旁的侍女交代着用法用量,声音刻板却清晰。
殿内弥漫着牡蛎羹的鲜香、海藻的清新和淡淡的药草味,气氛是许久未有的宁静祥和。浅浅看着摇篮里安睡的儿子,又看看忙碌的乌贼姨姨和难得安静的龟长老,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
连殿内侍奉的鱼人侍女们,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打破这片宁静。
然而,深海永远潜藏着不为人知的躁动。
毫无征兆地,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隆隆”声,贴着珍珠贝铺就的地板隐隐传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如同沉睡巨兽在深渊中翻身的梦呓。
殿内所有人都是一怔。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水流!
原本在殿内缓缓摇曳的发光水母灯疯狂地打起旋儿,挂在珊瑚枝上的贝壳风铃发出急促混乱的撞击声!
那些堆放在矮几上的小药包、还有乌贼姨姨刚整理好的婴儿衣物,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卷起,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扫过,劈头盖脸地朝着摇篮的方向砸去!
“啊——!”侍女们发出惊恐的尖叫。
“我的小玄浅!”乌贼姨姨魂飞魄散,她离摇篮最近,情急之下,几条端着羹碗的触手猛地松开,任由那碗精心熬制的牡蛎羹“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乳白的汤汁四溅。
她整个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八条触手全部张开,不顾一切地扑向摇篮,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飞来的杂物!
可她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那瞬间爆发的、毫无规律可循的狂暴水流!
就在那堆杂物和几件婴儿小衣服即将砸中小玄浅熟睡的襁褓时,一道厚重的、布满古老纹路的墨绿色“墙壁”,带着呼啸的风压,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猛地从侧面横撞过来,硬生生截断了水流卷来的路径!
是龟长老!
他竟在电光火石之间,强行扭转了身体的方向,将他那赖以生存、坚硬无比、也沉重无比的巨大龟甲背壳,完完全全地挡在了摇篮和乌贼姨姨的身前!
“砰!哗啦!”
药包、小衣服、甚至一个被水流卷起的沉重砗磲镇纸,狠狠地砸在龟甲上,发出沉闷或碎裂的响声!狂暴的水流冲击在坚硬的龟甲表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龟长老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他那双绿豆小眼瞬间瞪到最大,布满血丝!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身体剧烈地一晃,全靠拄在地上的龟甲杖死死撑住才没有倒下。
他那张老脸因剧痛而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更可怕的是,他那身与生俱来、从未离体的墨绿色龟甲背壳,靠近肩部的位置,竟被那枚沉重的砗磲镇纸砸裂开一道刺眼的缝隙!几片碎裂的甲片崩飞出去,露出下面带着血丝的、柔软而脆弱的皮肉!
“老乌龟!”乌贼姨姨扑到摇篮边的动作僵住了,她眼睁睁看着那些致命的杂物被龟甲挡下,也眼睁睁看着那道狰狞的裂口在眼前绽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恐惧和某种尖锐刺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海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八条触手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狂暴的暗流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令人心悸的隆隆声迅速减弱、消失。
殿内一片狼藉,水流缓缓平复,只剩下水母灯惊魂未定地摇曳着幽光,以及地上碎裂的碗片、散落的药草和衣物。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龟长老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背对着众人,宽厚的龟甲依旧死死地护着身后的摇篮和乌贼姨姨。
那道新鲜的、边缘还渗着血丝的裂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乌贼姨姨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裂口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面她嘲讽了半辈子的“老笨壳”。
她巨大的身躯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八条触手无意识地蜷缩着。过了好几息,她才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挪动目光,看向龟长老佝偻着、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背影。
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破碎地挤出喉咙:“老……老东西……你……你的龟甲……不是你的命吗?”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老乌龟曾无数次得意洋洋地炫耀,这身龟甲是他们一族长寿的根基,防御无双,更是性命的依托,比什么都金贵!
龟长老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挺直那剧痛钻心的脊背。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一点脸,那布满冷汗和痛楚的侧脸上,绿豆小眼费力地转动了一下,目光似乎想掠过摇篮里安然无恙的小玄浅,最终却定格在近在咫尺的、乌贼姨姨那张因惊骇而有些呆滞的脸上。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刻薄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痛苦的肌肉,形成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汗水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滴落在地面的狼藉中。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现在……咳咳……”他呛咳了一下,背上的伤口因震动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闷哼一声,才继续道,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却清晰地撞进乌贼姨姨的耳中,“你……你才是。”
“轰——!”
这句话,比方才那狂暴的暗流更猛烈地冲击着乌贼姨姨的神经!她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团墨汁,瞬间一片空白。
那句“你才是”如同深海回音,在她空茫的思绪里反复震荡,激起惊涛骇浪!
什么争吵?什么斗气?什么墨鱼汤和海藻片?什么接生婆和庸医?两百年的针锋相对、鸡飞狗跳,在这一刻,在这道为她(和他拼命守护的小玄浅)而裂开的龟甲前,在这句轻飘飘却重逾山岳的“你才是”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了最无意义的尘埃!
一种迟来的、铺天盖地的、混杂着后怕、剧痛、酸楚和某种滚烫灼热情绪的东西,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八条触手完全不受控制地,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像八条坚韧无比的锁链,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猛地缠绕了上去!
不是缠绕龟长老那佝偻的身体,而是紧紧地、死死地,缠绕住了那面布满古老纹路、此刻却裂开一道伤口、边缘渗着刺目血丝的——巨大龟甲背壳!
触手上的吸盘牢牢吸附在龟甲冰冷粗糙的表面上,传递着彼此剧烈的颤抖。
“你……你这个老疯子!”乌贼姨姨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滔天的怒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从她圆瞪的眼睛里滚落,混合着海水,晕开一片咸涩,“谁要你的破龟甲!谁要你的命!你这个老糊涂!老蠢货!活该你疼死!”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哭骂着,一边更加用力地缠紧那面龟甲,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道流血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记忆中抹去。
巨大的身躯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着。
龟长老被她勒得又是一阵闷哼,背上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那八条触手传来的、带着哭腔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紧缚力量。
那疼痛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那双绿豆小眼深处,刻板褪去,沉淀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尘埃落定的安宁,甚至……一丝极淡、极淡的暖意。
浅浅早已被侍女扶起护在一旁,她捂着嘴,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眼中同样含着泪水,却是欣慰的泪水。
摇篮里的小玄浅似乎被刚才的震动和吵闹惊扰,小嘴瘪了瘪,发出几声细弱的哼唧,头顶那对雪白的狐耳尖不安地抖动着。
龟甲上的裂口虽深,但并未伤及根本。
在玄落亲自调制的、混合了珍珠母粉和深海愈合粘液的珍贵药膏滋养下,加上龟长老一族强大的自愈能力,那道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敛、结痂。
然而,裂开的又岂止是那面坚硬的龟甲?
自那惊心动魄的暗流事件后,海底城居民们发现,城中的气氛发生了某种微妙而深刻的转变。
最显著的变化,莫过于乌贼姨姨和龟长老之间持续了近两百年的“战争”,骤然停歇了。
没有了大嗓门的隔空对骂,没有了触手和龟甲杖的激烈交锋,甚至连那种互相瞪视、火花四溅的眼神较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以及一种让旁观者都忍不住屏息凝神、蹑手蹑脚的古怪张力。
乌贼姨姨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去玄落宫殿报到,八条触手忙得飞起,给小玄浅缝制新衣,给浅浅熬煮各式汤羹。
只是她的动作不再像过去那样风风火火、横冲直撞。每当她庞大的身躯需要经过某个地方,尤其是龟长老可能出现的区域(比如药柜附近、浅浅的殿门口),她的触手会不自觉地收敛起那种大开大合的力道,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
而龟长老,也依旧会慢腾腾地拄着拐杖过来,查看浅浅的恢复情况,留下他那工整标注好的药包。
他的目光依旧会落在摇篮里的小玄浅身上,只是停留的时间似乎更长了,眼神也更加柔和。
然而,只要乌贼姨姨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那张老脸便会立刻绷紧,刻板的线条重新占据主导。
他会立刻挪开视线,要么专注于手中的药包,要么盯着地板上的某块花纹,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绝世药方。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如果海龟有耳朵的话),和他刻意放慢、显得有些僵硬的转身动作,泄露了那么一丝不自在。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异常坚韧的水膜。
乌贼姨姨那些习惯性的、带着亲昵的抱怨和指挥,到了嘴边,每每撞上龟长老那刻意回避的侧影,便又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龟长老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几下,最终也只是化作几声刻意的干咳,或是更加专注地整理他那其实已经很整齐的药包。
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小心翼翼的回避,比过去惊天动地的争吵更让周围的人感到一种微妙的窒息感。
连小玄浅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每当这两人同时在场,小家伙那双继承了玄落的深海眼眸便会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看,小嘴咿咿呀呀,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打破这层坚冰的,依旧是小玄浅。
那是一个阳光格外眷顾深海的午后,光柱透过巨大的水晶穹顶,将宫殿一隅照得暖意融融。
浅浅抱着小玄浅,坐在铺满软藻的宽大贝壳里,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小玄浅吃饱喝足,精神头十足,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着,头顶的雪白狐耳尖随着母亲哼唱的节奏一抖一抖。
乌贼姨姨正用三条触手灵巧地剥着一盘新采的、甘甜多汁的珊瑚葡萄,打算榨汁给浅浅润喉。
龟长老则坐在不远处的珊瑚矮凳上,慢条斯理地研磨着一种用于安神香囊的、散发着清冽气息的冰晶海草粉。
殿内一片宁静祥和,只有石臼研磨的沙沙声和浅浅轻柔的哼唱。
忽然,小玄浅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小脑袋猛地转向龟长老的方向。
他粉嫩的小嘴咧开,露出无牙的牙龈,发出一串清脆的、带着水泡音的“咯咯”笑声。紧接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小家伙那双不安分的小手,竟准确地、牢牢地抓住了龟长老那根因为研磨动作而垂落在他摇篮边的、长长的、灰白色的胡子!
“咿呀!”小玄浅兴奋地叫着,用力一拽!
“哎哟!”龟长老猝不及防,研磨的动作猛地一滞,整个脑袋被拽得往前一倾!下巴传来一阵被拉扯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低呼出声,那声音里没有恼怒,只有纯粹的惊愕和一丝被突袭的滑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浅浅的哼唱停了,乌贼姨姨剥葡萄的动作也僵住了。
龟长老的绿豆小眼愕然地看向摇篮里那个“罪魁祸首”。小家伙正抓着他的宝贝胡子,小脸兴奋得通红,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仿佛拽胡子是什么天底下最好玩的游戏,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像是在邀功。
这滑稽又带着点温馨的一幕,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瞬间刺破了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名为“尴尬”和“无措”的坚冰。
“噗嗤——”
一声极其清晰、又带着久违的爽利和忍俊不禁的笑声,猛地从乌贼姨姨的方向爆发出来!
她看着龟长老那副被拽着胡子、一脸愕然又无可奈何的滑稽样子,再看看摇篮里小玄浅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那些复杂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化作了这声酣畅淋漓的大笑。
这笑声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真实,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的凝滞。
龟长老被这笑声惊得又是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乌贼姨姨。
只见她巨大的身躯因为大笑而微微颤抖着,几条触手捂着圆滚滚的肚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那张总是对他怒目而视或是刻意板着的脸上,此刻是毫无阴霾的、纯粹的开怀,甚至……带着一种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属于遥远过去的鲜活光彩。
这一眼,让龟长老紧绷的心弦,也莫名地松弛下来。他看着自己那缕被小家伙紧紧攥在手里的宝贝胡子,再看看乌贼姨姨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一种无可奈何的暖意悄然漫过心头。
他那张刻板的老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生疏地向上扯动,最终,竟也露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带着深深皱纹的、真实的笑容。
他甚至还配合地低下头,好让小玄浅拽得更“顺手”些,嘴里发出故作无奈的嘟囔:“小祖宗……轻点……轻点哟……老夫这把老胡子可经不起你拆……”
浅浅看着眼前这破冰后温馨的一幕,眼眶微微发热,也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自从小玄浅的“胡子事件”后,笼罩在乌贼姨姨和龟长老之间的那层无形坚冰,如同春日暖阳下的薄冰,悄然消融了。
虽然不再有旧日的硝烟弥漫,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更加微妙、更加引人遐想的气氛——一种被海底城居民们私下里称为“老房子着火”的、迟来的炽热。
龟长老不再刻意回避乌贼姨姨。他甚至会“顺路”绕到巨砗磲房子附近,有时是“恰好”带了些乌贼姨姨念叨过的、稀罕的深海红藻香料;有时是“碰巧”多采了一筐她爱吃的、外壳坚硬无比的金刚海胆,然后慢悠悠地放在她门口显眼的位置,也不敲门,放下就走。只是那离开的步子,总比平时要慢上几分,像是在等待什么。
乌贼姨姨呢?起初她看到门口的东西,还会习惯性地粗声粗气哼一句:“哼!老东西,无事献殷勤!”但渐渐地,那哼声里的火气越来越小。
她会默默地把东西收进去,隔天,龟长老的药庐门口,也总会“恰好”出现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精心熬制的墨鱼羹,或者几条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烤得恰到好处的多汁海鳗。她从不露面,送完就走,动作快得像一阵墨色的风。
一种无声的、带着海腥味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
龟长老研磨药草时,嘴角会不自觉地挂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乌贼姨姨给小玄浅缝制新衣时,触手翻飞的速度似乎也轻快了许多,偶尔还会对着那些鲜艳的彩贝,低声嘟囔几句关于“老东西审美真差”之类的话,语气却软得像刚吐出的墨。
这种心照不宣的“地下活动”终究没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尤其是当龟长老那身裂开的龟甲在玄落赐下的珍贵药物和乌贼姨姨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带有强大愈合能量的深海暖玉髓日夜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如同古老勋章般的白色印记时,整个海底城似乎都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喜庆的味道。
当那枚象征着龟长老一族最高承诺的、由整块深海墨玉髓雕琢而成的心形玉符,被郑重地摆放在乌贼姨姨那堆满了各式海螺贝壳的妆台上时,整个海底城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珍珠,瞬间沸腾了!
墨玉髓通体乌黑,却在幽暗处流转着深邃内敛的星辰般光泽,触手温润。它被精心雕刻成双心交叠的形状,边缘缠绕着古老的海族连理枝纹路,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却璀璨夺目的星辰金砂——这是龟长老一族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求偶信物,名为“墨玉同心契”,其意义远比人族的婚书更加神圣和沉重。
送出此契,意味着以全副族运和生命为誓,此生只此一侣,同生共死,永世不渝。
乌贼姨姨的巨砗磲房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水流轻柔拂过珊瑚摆件的声音。
她巨大的身躯定在妆台前,八条触手无意识地蜷缩着,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静静躺在贝壳上的墨玉符。
那深邃的黑色仿佛一个旋涡,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没有想象中的尖叫怒骂,也没有羞恼地将其扔出去。她只是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连门外偷听动静的小鱼都以为她睡着了。
终于,一条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伸了过去。冰凉的墨玉触感传来,带着龟长老身上那种淡淡的、混合着海藻和古老药香的气息。指尖(或者说吸盘)轻轻拂过那颗璀璨的星辰金砂,感受着其下蕴含的、沉甸甸的温度和誓言。
一行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墨玉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接着是第二行、第三行……无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海潮。
她猛地用几条触手捂住了脸,巨大的肩膀因为压抑的哽咽而剧烈地耸动着。两百年的吵吵闹闹,两百年的针锋相对,那些刻薄的话语,那些互相砸过去的锅碗瓢盆,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日夜……最终都沉淀成了掌心这一枚温润的、重逾生命的墨玉同心契。
她认了。这颗又臭又硬的老石头,终究还是用他裂开的龟甲和这沉甸甸的墨玉,把她这只横行霸道的老乌贼,给牢牢地套住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海蝴蝶,瞬间飞遍了海底城的每一个角落。当玄落大人亲自点头,将结侣大典定在下一个满月潮汐之夜的消息传出时,整座城池彻底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筹备的盛况空前。发光的巨型水母被驯化,牵引着流光溢彩的珍珠贝车辇;无数色彩斑斓的珊瑚丛被精心修剪,布置成梦幻的仪仗通道;最心灵手巧的鲛人织女们日夜赶工,用月光鲛绡和星光海藻丝,编织着华美的礼服。
巨大的中央广场上,一座由纯净水晶和千年红珊瑚搭建的、美轮美奂的同心台已经初具规模,在幽暗的海水中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芒。
结侣大典当日,满月的光辉穿透深海,比任何夜明珠都要皎洁明亮,将整座海底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通往同心台的主道上,铺满了会自发幽光的星砂,两旁是盛装的海族子民,人鱼们唱着古老而空灵的海族祝福歌谣,悠扬的旋律随着水流飘荡。
当盛装的新人出现在通道尽头时,所有的喧嚣都化作了惊叹的寂静。
龟长老罕见地脱下了他那身灰扑扑的药袍,换上了一身由深海玄铁抽丝、镶嵌着星辰金砂的墨绿色庄严礼甲。
礼甲设计巧妙,完美地贴合着他原本的龟甲轮廓,非但不显笨重,反而衬托出一种古老族裔特有的威严与沉稳。他那光秃秃的脑袋上,戴着一顶同样镶嵌星辰金砂的小巧礼冠。
平日里刻板的脸上,此刻竟也显露出几分庄重和难以掩饰的紧张,紧紧抿着唇,握着龟甲杖的手微微有些汗湿。
而挽着他手臂(确切地说,是一条触手轻轻搭在他礼甲臂弯处)的乌贼姨姨,则让所有人都惊艳得屏住了呼吸。她褪去了往日那身便于劳作的粗布围裙,穿上了一身用最华贵的月光鲛绡和流光溢彩的紫霞海葵丝织就的曳地长裙。
裙摆宽大,巧妙地掩住了她庞大的身躯,流动的鲛绡如同将月光披在了身上,随着水流荡漾着柔和的波光。无数细小的、自发光的深海珍珠点缀在裙裾和袖口,随着她的移动,如同披着一身流动的星河。
她圆润的脸上薄施粉黛,平日里总是瞪圆的眼眸此刻低垂着,竟也显露出几分罕见的、属于新嫁娘的温柔与羞涩。那八条触手也不再是张牙舞爪的模样,而是温顺地收敛在身后,随着裙摆轻轻摆动。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和空灵祝福歌谣的环绕下,两人踏着星砂铺就的光路,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光芒流转的水晶同心台。龟长老的步子迈得极其沉稳,每一步都像在丈量着承诺的重量。
乌贼姨姨则微微低着头,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下身侧的老龟,触手无意识地将他臂弯处的礼甲攥紧了些。
高台之上,玄落一身银蓝色族长华服,威严而沉静。浅浅抱着同样穿着喜庆红色小鱼皮袄、头顶雪白狐耳尖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小玄浅,站在他身侧,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古老的结侣誓词在玄落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中缓缓流淌,如同深海永恒的脉动,庄重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以深海为证,潮汐为盟。同心同契,生死相随。此情不渝,永世不悔。”
龟长老深吸一口气,用他从未有过的、清晰而洪亮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应道:“此情不渝,永世不悔!”
乌贼姨姨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她张了张嘴,似乎想用她特有的大嗓门回应,最终却只是用力地、带着点哽咽,却无比清晰地吐出同样的誓言:“此情不渝,永世不悔!”
玄落微微颔首,深海般的眼眸中带着欣慰与祝福。他双手托起一个由巨大并蒂海莲花托着的玉盘,盘中静静躺着两枚以深海秘银打造、镶嵌着彼此一小块龟甲碎片和墨玉髓的指环。
龟长老拿起那枚稍大、镶嵌着墨玉髓的指环。
乌贼姨姨则伸出她最灵活的一条触手尖端。在无数目光的见证下,在满月清辉的笼罩中,龟长老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带着他龟甲碎片的指环,郑重地套在了乌贼姨姨的触手尖端。
紧接着,乌贼姨姨也用触手卷起另一枚镶嵌着龟甲碎片的指环,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柔与庄重,稳稳地套在了龟长老布满褶皱的手指上。
指环相扣的刹那,同心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一道柔和却无比清晰的光柱冲天而起,穿透层层海水,仿佛与天上的满月相连!古老的契约之力如同温暖的海流,瞬间涤荡过在场每一个海族的心灵。
“礼成——!”
玄落的声音响彻四方。
欢呼声、祝福声、人鱼们更加空灵嘹亮的歌声,如同欢乐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海底城!无数发光的鱼群被惊起,在广场上空盘旋飞舞,如同流动的星带。
彩色的珊瑚丛喷吐出晶莹的气泡,如同漫天飘洒的花雨。
就在这沸腾的欢乐顶点,一个更加张扬、带着陆地特有烟火气的嘹亮嗓音,如同投入沸水中的热油,猛地炸响:
“哟嚯——!紧赶慢赶,总算没错过老乌龟和乌贼婆婆的大喜日子!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呃,不对,是千岁同寿!”
只见广场入口处,水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排开!
一条威风凛凛、体型庞大的深海巨鲨当先开路,背上稳稳坐着一位笑容灿烂、穿着鲜艳鲛绡短裙的娇小女子——正是田小慈!她身后,跟着她那一群风格迥异、却同样引人注目的兽夫们。
这浩浩荡荡、风格混搭又无比拉风的贺喜队伍一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将本就热烈的气氛推向了新的高潮!
田小慈利落地从巨鲨背上跳下,几步冲到同心台前,仰头看着台上还牵着手(触手)的新人,叉腰大笑:“哈哈哈!龟长老,乌贼姨姨!你们这喜酒,可让我们好赶!
翡翠湾最好的‘醉仙酿’,深海万年沉木桶装的!还有这大胖小子玉雕,抱着锦鲤,祝你们……呃,祝你们福泽绵长!”她指了指石山扛着的玉娃娃和酒桶,又朝赤焰努努嘴。
赤焰笑嘻嘻地揭开红绸,一个托盘里是满满当当、灵气四溢的陆上极品灵果;另一个托盘里,竟是几十套从婴儿到孩童尺码的、用最柔软天蚕丝和火浣布混织的小衣服,上面绣满了陆地的祥瑞花鸟,针脚细密,显然是花了极大心思。
“小小心意,给小玄浅添点陆上的新鲜玩意儿!”田小慈朗声道,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乌贼姨姨,促狭地眨眨眼,“乌贼婆婆,您今儿个可真美!这身鲛绡,简直把月亮都比下去啦!老乌龟真是走了八辈子的龟运才讨到您这样的好伴侣!”
乌贼姨姨被这直白的夸赞弄得老脸一红,几条触手不自在地绞了绞华丽的裙摆,想骂句“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话到嘴边,看着田小慈那真诚灿烂的笑脸,再看看她带来的琳琅满目的贺礼,尤其是那些给玄浅的小衣服,终究是化作了一声带着羞意的、重重的“哼”,别开了脸,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龟长老也被田小慈那句“走了八辈子龟运”说得老脸微窘,干咳一声,努力维持着严肃,对着田小慈和她身后一众兽夫,郑重地拱了拱手:“王纹雌性,诸位,远道而来,厚礼相赠,老夫……感激不尽。” 他目光扫过那些明显价值不菲的礼物,尤其是那桶醉仙酿和给玄浅的衣服,刻板的眼中也流露出真切的暖意。
田小慈拉着浅浅的手,挤到乌贼姨姨身边,叽叽喳喳地夸着新娘子有多美,又好奇地去逗弄小玄浅头顶那对抖动的狐耳尖,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满月的光辉温柔地洒在欢乐沸腾的海底城。
水晶同心台上,龟长老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那枚镶嵌着墨玉碎片的指环,又抬眼看向身边身着华美鲛绡、脸上带着红晕和笑意的伴侣。
他那只布满褶皱、刚套上指环的手,在宽大庄重的礼甲袍袖掩盖下,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轻轻碰了碰乌贼姨姨搭在他臂弯处的那条触手。
乌贼姨姨巨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没有躲开,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触手抽过去。
她只是将目光从台下热闹的人群中收回,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老龟。
那张圆润的脸上,红晕似乎更深了几分。然后,在无人注意的袍袖之下,她的那条触手悄然翻转,柔软坚韧的尖端,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握住了龟长老那根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指。
十指(或者说触手尖与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悄然交扣,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龟长老那张刻板的老脸上,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傻气的、无比满足的笑容。
乌贼姨姨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和那份笨拙的紧握,也低下头,嘴角弯起,那笑容里,是褪去了所有尖刺后的、纯粹的温柔与安宁。
深海无声,誓言永恒。两百年的波涛汹涌,终在这一刻,沉淀为掌心交握的暖流,无声流淌。
大毛:“三毛你不是说龟长老不会结侣吗?你看看打脸了吧!”
二毛:“乌贼姨姨和龟长老好像有点莫名的搭配感!”
三毛:“你懂什么?龟长老是为了不让乌贼姨姨去祸害别的雄性,所以牺牲了自己......”
小毛:“放心,我已经从龟长老那里偷了药,放到他们的喜酒里了,保证乌贼姨姨喝下去之后,睡个七八天,不烦龟长老......”
众人:“什么?......”
‘啪啪啪啪啪啪’一阵男女混合双打的打孩子声,渐渐淹没在小毛的哭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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