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
暮色已深,刺史府的青砖黛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檐角悬挂的灯笼被秋风吹得摇晃不定,在朱漆大门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朱文成负手站在正厅中央,脚下金砖映出他来回踱步的身影。
案几上的铜漏显示已过戌时,滴答水声在寂静的厅内格外清晰。
“怎么还不回来!”
他烦躁地扯了扯绛紫色官服的领口,忽然听见府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那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的脆响由远及近,最后在府门前戛然而止。
“大人!不好了!”
杨师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冲进厅内。
他官帽歪斜,额前的散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腰间鱼符的绦带也不知何时断了一截。
朱文成猛地转身,烛光下他肥胖的面庞阴晴不定:“发生何事?”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杨师爷扑通跪倒在地,膝盖与金砖相撞发出闷响:“小的带着人刚到城南,就看见赵学政带着学政衙役设了路障。”
他咽了口唾沫:“那老匹夫说……说要彻查吴承安文书被扣一事,硬是把我们带去的衙役全扣下了!”
“什么?!”
朱文成脸上的肥肉剧烈抖动,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半寸高。
“上百个衙役,就这么被留下了?你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
杨师爷以头触地,额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响:“大人明鉴!赵咏德那老贼是学政,还说……还说要去御史台参您一本。”
他偷眼瞥见刺史大人的皂靴正在向自己逼近,连忙补充:“小的想着,若是硬闯,反倒坐实了阻挠公务的罪名。”
话音未落,朱文成已经飞起一脚。
杨师爷只觉胸口剧痛,整个人向后滑出数尺,后背重重撞在厅柱上。
他蜷缩着身子咳嗽,却听见头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是刺史大人把茶盏摔在了他身旁。
“废物!”
朱文成气得浑身发抖,官袍下摆随着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现在吴承安跑了,衙役没了,本官还要被那老匹夫参上一本!”
他突然抓起案上的砚台:“你说,本官留你何用?”
杨师爷顾不得胸口疼痛,连滚带爬地抱住朱文成的靴子:“大人息怒!如今之计……如今之计唯有即刻将前线捷报呈送京城!”
他急中生智:“那吴承安不过是个院试案首而已,可北疆大捷却是实打实的战功啊!”
朱文成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眯起眼睛,脸上的横肉在烛光下投出深深的阴影:“你是说……”
“大人明鉴!”
杨师爷见事情有转机,连忙直起身子:“幽州军此次大破大坤五万铁骑,这泼天战功里,难道没有大人调度粮草的功劳?没有大人安抚民心的苦劳?”
他压低声音:“只要捷报先到京城,到时候谁还会在意一个考生的文书?”
厅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铜漏的滴水声嗒嗒作响。
朱文成慢慢踱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树。
十月的夜风卷着落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说得对。”
良久,朱文成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甘:“可这战功本该更大!”
他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取本官的紫毫来!”
杨师爷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去取文房四宝。
当他捧着鎏金笔洗回来时,看见朱文成已经展开了一卷洒金宣纸,正在研磨朱砂。
“记住!”
朱文成提笔时忽然说道:“在捷报上要特别写明,本官亲赴前线督运粮草,日夜不辍,还有安抚流民三千户,保境安民。”
杨师爷连连点头,小心地往砚台里添水。
他看着朱砂在纸上蜿蜒成行,忽然想起什么:“大人,要不要提一句赵学政?”
“不必。”朱文成冷笑一声:“等战功封赏下来,本官自会收拾那老匹夫。”
笔锋突然一转,在“斩首万余”四个字上加重了墨色。
半个时辰后,一封盖着幽州刺史大印的捷报被装入鎏金铜筒。
朱文成亲手将铜筒交给早已候在院中的驿卒,那驿卒背插三面红色令旗,腰间挂着加急令牌。
“八百里加急,直送尚书省。”
朱文成的声音在夜风中十分阴沉,“若有人阻拦,就说是北疆军大捷!”
驿卒抱拳领命,翻身上马。
随着一声鞭响,马蹄声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朱文成站在府门前,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烽火台,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暮色渐沉,赵府书房内烛影摇红。
赵咏德倚在黄花梨圈椅中,手中捧着一盏雨前龙井。
茶汤清亮,袅袅热气在烛光中盘旋上升,映得老人面上的皱纹愈发深邃。
窗外秋风掠过竹丛,沙沙声与檐角铜铃的清响交织成趣。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
赵温书踏着轻快的步子进来,月白色锦袍的下摆随着动作微微飘动,腰间玉佩叮咚作响。
“爷爷!”他眉眼带笑,拱手行礼道:“那些刺史府的衙役,孙儿已打发去武备司查问那主事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咱们在刺史府的眼线刚传来消息,朱文成确实没再派人追击吴公子一行。”
赵咏德缓缓放下青瓷茶盏,盏底与紫檀案几相触,发出清脆的“叮”声。
“理当如此。”
老人捋须轻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朱胖子若在被老夫拿住把柄后还敢妄动,这顶乌纱帽也该换人戴了。”
窗外忽然一阵风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赵温书顺势在罗汉榻上坐下,自己斟了杯茶:“孙儿打算歇息两日便启程去洛阳。”
他抿了口茶,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吴承安此人重情重义,此番结交,于我赵家大有裨益。”
“不止于此。”
赵咏德忽然坐直身子,枯瘦的手指轻叩案几。
案上那方端砚映着烛光,墨池里还残留着未干的墨迹。
“你且想想。”老人声音压低:“此番北疆大捷,蒋提督、韩将军少不得加官进爵,吴承安作为韩成练的亲传弟子……”
话未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孙儿。
赵温书手中茶盏蓦地一顿,澄澈的茶汤荡起细微涟漪。
他眼中精光乍现:“爷爷是说,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
“孺子可教也。”赵咏德满意地颔首,伸手拨了拨铜雀灯台上的灯芯。
烛光“噼啪”爆了个灯花,将老人深邃的眼神照得愈发清亮。
“如今他们尚未得势,此时结下的情分,可比日后趋炎附势珍贵得多。”
说着从案几抽屉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荐书:“带去洛阳,交给国子监祭酒周大人。”
赵温书双手接过,触到信封上还带着体温的火漆印,忽然会心一笑。
窗外竹影婆娑,一轮明月已悄然爬上东墙,将清辉洒在书房窗棂上。
祖孙二人的身影被拉得修长,投在绘着《寒林图》的屏风上,宛如一幅精心构画的政治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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