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帝崩
始皇三十七年冬。
帝崩于沙丘平台。
......
烛火摇曳,将帝王最后的容颜映得忽明忽暗。
扶苏跪在榻前,手指微颤,却强自镇定地合上了父亲的双眼。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终于永远地闭上了。
“殿下!”
李斯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扶苏没有立即回应。他看着父亲的遗容,脸上是一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表情——有悲痛,有解脱,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警觉。
“殿下,当务之急是……”
“什么都不做!”
扶苏站起身,动作沉稳。
三年的历练,已经让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理想主义的长公子。
李斯一愣。
“父皇病重的消息,继续向外传。”扶苏转身,目光如刀,“但要控制节奏!太快,会引起恐慌。太慢,会被人察觉。”
“殿下的意思是……”
“有人知道父皇会死在这里!”
一句话,让室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李斯瞳孔微缩:“殿下何出此言?”
“你没发现吗?”
扶苏走到窗前,看着夜色,“太巧了!父皇偏偏死在沙丘,死在离咸阳最远的地方。而且……”
他回头,眼神锐利:“今日守卫的将领,有三个称病。巧合吗?”
李斯沉默了。
确实太巧。
巧到让人不寒而栗。
“传令下去!”扶苏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一切如常。父皇只是病重,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进入此处!”
“包括……”
“包括所有人!”
......
夜深了。
扶苏独自坐在父亲的遗体旁,手中握着那枚传国玉玺。
沉甸甸的,不只是玉的重量。
“父皇,”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您教会了儿臣如何做一个皇帝。但您没教过,如何在狼群环伺中活下来!”
“不过没关系!”
他抬起头,眼中有光:
“老师教过。”
与此同时,沙丘城中。
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确定了吗?”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确定。内线传来消息,始皇已经……”
“好!通知各方,计划启动。”
“那扶苏……”
“一个只知读律的迂儒罢了!没了始皇,他算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低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隔壁的房间里,一个黑衣人正静静地听着这一切。
听完,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片刻后,这个消息就到了扶苏手中。
“博士令孙通,暗通叛党。”扶苏看着密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还有吗?”
“还有骑都尉赵成,昨夜密会不明人士。”
“军中的李由将军,今日突然调动亲兵。”
“甚至……”密探声音压得更低,“甚至有人在打探王先生的下落!”
扶苏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很好!”他突然笑了,“让他们动。动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可是殿下,若是他们联手……”
“联手?”扶苏摇头,“乌合之众,各怀鬼胎。他们联不起来的!”
他站起身:“倒是那些打探老师下落的人……查清楚是谁了吗?”
“还在查。但很神秘,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早就存在,却一直隐藏的势力。”
扶苏眼神一凝。
泰山之巅。
云海翻涌,晨光初现。
王歌睁开眼。
“来了!”
他说得很轻,像是在对云雾说话。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
三年的静修,让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种说不清的气质——不是仙,不是佛,而是一种更加深邃的东西。
脚步声响起。
来人气喘吁吁,显然是连夜赶路:“先生,始皇帝……始皇帝他……”
“我知道!”
王歌站起身,目光投向西北方向。
在那里,一颗帝星正在陨落,光芒渐渐黯淡,最终归于虚无。
“先生不下山吗?”
来人焦急,“如今天下将乱,扶苏公子需要……”
“他不需要我。”
王歌打断了他的话。
语气平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可是……”
“回去告诉扶苏,”王歌转身,重新坐下,“路要自己走。我能教他的,都已经教了!”
来人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王歌已经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种拒绝。
温和,却坚决。
沙丘城外,三十里。
夜色如墨。
一队黑衣人正在急速行进。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沙丘行宫。
“记住,”为首之人压低声音,“活捉扶苏。始皇的死讯,绝不能传出去。”
“是!”
但就在他们即将行动时,异变突生。
嗖嗖嗖——
箭如雨下。
“中计了!”
为首之人心中一沉。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埋伏他们的人穿着的,竟是他们自己人的服饰。
“赵将军?”他不敢置信,“你……”
“孙通大人!”被称作赵将军的人冷笑,“您深夜带人来此,所为何事?”
孙通脸色数变。
他明白了。
自己被出卖了。
“是谁?”他咬牙切齿,“是谁把消息……”
话未说完,一支箭正中咽喉。
临死前,他看到赵将军身后走出一个人。
正是白天还在与他密谋的李由。
“你……你们……”
“孙大人走好!”李由微笑,“记住,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给你准备的。”
行宫内。
扶苏收到消息时,正在整理父亲的遗物。
“孙通死了?”
“是!如殿下所料,他果然按捺不住。”
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其他人呢?”
“都在观望。孙通的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很好!”
扶苏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沙丘到咸阳,足足两千里。
这一路,注定不会太平。
“传令下去,明日启程。”
“可是殿下,城中还有……”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要走。”扶苏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鱼不上钩,就换个钓法!”
李斯在一旁,越发看不透这个曾经的学生了。
三年前的扶苏,还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者。
现在的他,已经懂得了什么叫运筹帷幄。
“殿下,”李斯忍不住问,“您就不担心路上……”
“担心。”扶苏坦然承认,“但更担心的是敌人不动手!”
他回头,眼中有种让李斯陌生的光芒:
“只有让毒蛇出洞,才能一网打尽?”
......
深夜。
咸阳,丞相府。
一个黑影悄然而至。
“大人,东边传来消息。”
正在假寐的老者睁开眼:“说!”
“始皇帝……驾崩了!”
啪!
茶杯落地,碎了一地。
老者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确定吗?”
“千真万确!我们的人亲眼所见。”
老者站起身,负手踱步。
许久,他才开口:“通知所有人,计划……提前。”
“是!”
黑影离去。
老者走到窗前,看着夜空。
“二十年了!”他喃喃自语,“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月光洒在他脸上,照出一张苍老却依然英武的面容。
若是有老秦人在此,定会认出——
这是二十年前被灭的楚国大将军之一。
原来,他一直潜伏在咸阳。
而且,不止是他。
同一时刻,咸阳各处。
酒肆中,两个商人在密谈。
“时机到了!”
“那批兵器……”
“三日内可以到位!”
青楼里,一个歌姬在给客人斟酒。
“奴家新学了支舞,要看吗?”
“好。”
歌姬起舞,水袖翻飞间,一张字条悄然落入客人手中。
客人面不改色,将字条收入袖中。
甚至在皇宫中。
一个老太监正在打扫御花园。
“陛下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有人低声说。
老太监手中的扫帚顿了顿:“知道了!告诉他们,一切按计划行事。”
没人想过,这个在宫中服侍了三十年的老太监,真实身份竟是……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
在咸阳城最高的楼阁上,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都动起来了。”
旁边人恭敬道:“如您所料!”
“蛰伏了二十年的老鼠,终于忍不住了。”那人冷笑,“可惜,他们不知道,猫一直在看着。”
“那我们……”
“等!”
“等什么?”
“等一个人。”
那人的目光投向东方,似乎能穿透千里之遥:
“不知山上那位,作何立场?”
翌日清晨。
沙丘城门缓缓开启,一支队伍鱼贯而出。
黑色的旌旗,沉默的军士,还有那辆格外沉重的龙辇。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支队伍与寻常不同。
扶苏骑在马上,面色如常。
只有贴身的人才知道,他昨夜一夜未眠。
“殿下,”蒙毅策马上前,声音压得很低,“前方探子来报,三十里外的驿站……空了!”
“空了?”
“是,连驿卒都不见踪影。”
扶苏眼神微凝。
驿站是官道的咽喉,岂能说空就空?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他轻声道,随即扬声下令,“改道,走小路!”
“可是殿下,小路难行,灵柩……”
“正要他们以为我们会走大路。”扶苏打断道,“传令下去,做好战斗准备!”
......
果然,刚过午时,意外就来了。
山道狭窄处,突然滚落巨石。
“有埋伏!”
喊声未落,两侧山林中箭如雨下。
但奇怪的是,这些箭似乎故意避开了要害,更像是在……驱赶?
“不对!”扶苏立刻察觉,“这不是要杀我们,是要把我们赶到……”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喊杀声。
一支军队突然出现,打的竟是秦军旗号。
“扶苏公子!”为首将领高声喊道,“末将奉令,特来护驾!”
护驾?
谁的令?
扶苏心中冷笑。
父皇已死,谁还能发令?
“将军辛苦!”他面上却毫无异色,“不知是哪位大人派您来的?”
“是……”
那将领话到一半,突然变色。
因为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不是被敌人包围,而是被扶苏的人。
“将军这就要走?”扶苏依然在笑,“不如说清楚了再走!”
冷汗,顺着将领的脸颊滑落。
他这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从一开始,扶苏就知道有埋伏。
甚至……就是故意引他们出来的。
“拿下!”
扶苏的声音很轻,却像判决。
战斗很快结束。
不是因为扶苏的人多厉害,而是那支“援军”军心本就不齐。一见主将被擒,立刻溃散。
“说吧,”扶苏下马,走到那将领面前,“谁派你来的?”
将领咬着牙不说话。
“不说也无妨。”扶苏并不在意,“左不过是那几个人。倒是你……”
他打量着对方:“三年前,你还是个小小的百夫长。短短三年就做到偏将,升得很快啊!”
将领脸色大变。
“让我猜猜,是用军功换的?还是……用钱买的?”
一句话,戳中要害。
“我……我……”
“带下去吧!”扶苏转身,“记住,留活口。死人不会说话,活人才会。”
......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路上,“意外”接连不断。
有时是山贼,有时是叛军,有时甚至是成建制的秦军。
但无一例外,都被扶苏化解。
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他总能提前察觉。
“殿下,”李斯终于忍不住问,“您是如何……”
“很简单,”扶苏指了指天空,“看云!”
“云?”
“今日西风,云却往东飘。”扶苏微笑,“说明东边有大队人马在移动,搅动了气流!”
李斯恍然,随即苦笑。
这哪里是什么看云?分明是心细如发。
“其实,”扶苏收起笑容,“真正让我警觉的,不是这些小打小闹。”
“那是什么?”
“是他们都不想杀我。”
李斯一愣。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这些袭击看似凶险,实则留有余地。像是在试探,而非真正的刺杀。
“他们在等什么?”李斯喃喃。
“等一个信号。”扶苏目光深沉,“或者说,等消息彻底传开。
朝野大乱,名正言顺。
现在动手,师出无名。
等父皇驾崩的消息传遍天下,再扶持新君,就是‘拨乱反正’了。”
“所以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是我手中的天子玺。”
......
入夜。
队伍在一处废弃的驿站休整。
扶苏独自坐在父亲的灵柩旁,手中拿着一卷竹简。
那是始皇临终前交给他的。
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有朝中重臣,有封疆大吏,有军中宿将。
每个名字后面,都有简短的批注。
“此人可用”、“此人当防”、“此人必除”……
扶苏看着这份名单,神情复杂。
父皇到底查了多久?这上面有些人,连他都不曾怀疑过。
最让他震惊的是,竹简的最末,只有四个字:
“小心墨家。”
他看着这四个字,神情复杂。
父皇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何要他小心墨家?
“殿下!”
侍卫来报:“外面有个疯道人,说要见您。”
疯道人?
扶苏心中一动:“带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被带了进来。
头发散乱,满面污垢,确实像个疯子。
但扶苏注意到,他的眼睛很亮。
亮得不像疯子。
“你要见孤?”
道人咧嘴一笑,露出黄牙:“公子,贫道有一言相告。”
“说!”
道人突然正色,声音变得低沉:
“真龙已死,假龙当立。天下三分,圣人西归。”
扶苏瞳孔微缩。
李斯更是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道人却不再说话,只是怪笑着,转身就走。
“站住!”侍卫要拦。
“让他走!”扶苏摆手。
等道人走远,李斯急道:“殿下,此人口出妖言……”
“不是妖言。”扶苏打断他,“是预言!”
“预言?”
“真龙已死,说的是父皇。”扶苏缓缓道,“假龙当立……”
他没有说下去。
但李斯已经明白。
假龙,指的是谁?
是扶苏?还是另有其人?
“天下三分……”李斯喃喃,“这怎么可能?大秦一统才二十年……”
“二十年,足够让人忘记统一的艰难。”扶苏站起身,“却不足以让人忘记亡国的仇恨!”
“那圣人西归……”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王歌。
......
与此同时,泰山。
王歌突然睁眼。
“有意思!”
他站起身,看向西方。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山风起,云雾散。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也罢,”他轻声道,“是该动一动了!”
但他没有下山。
而是走向山顶的一处洞窟。
那里,有他这三年来一直在参悟的东西。
......
咸阳。
消息终于传来了。
不是始皇驾崩的消息,而是“始皇病重”的消息。
但敏感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
“病重?”老楚将冷笑,“怕是已经……”
“慎言!”旁人提醒。
“慎什么言?”老楚将霍然起身,“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
不只是他。
整个咸阳的地下势力都在躁动。
酒肆里,商人们交换着眼神。
青楼中,歌姬的舞姿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甚至皇宫里,那个老太监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快了!”他喃喃自语,“二十年的谋划,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但他们都没注意到,在暗处,有一双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主上料事如神,这些人果然坐不住了!”
“继续盯着!记住,只看不动。”
“是。但主上,我们何时……”
“等扶苏回来。”那人负手而立,“这出戏,还没到高潮呢!”
......
三日后。
扶苏的队伍遭遇了最大的危机。
不是刺客,不是叛军。
而是一支真正的秦军。
“胡亥公子有令!”为首将军高声宣读,“长公子扶苏假传圣旨,欺瞒朝野。着即刻缴械,押回咸阳问罪!”
胡亥?
扶苏眼神一凝。
他这个一向不起眼的弟弟,终于露出獠牙了吗?
“胡将军,”扶苏认出了对方,“你确定要这样做?”
“末将奉命行事!”胡将军面无表情。
身后,三千铁骑杀气腾腾。
扶苏这边,只有五百护卫。
实力悬殊。
“殿下,”蒙毅低声道,“硬拼不是对手。不如……”
“不必!”扶苏抬手,“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动手。”
他策马上前,直面三千铁骑。
“父皇灵柩在此。”他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谁敢造次?”
简单一句话,让对面的军阵出现了骚动。
始皇威名,深入人心。
即便死了,也不是一般人敢亵渎的。
“扶苏,你……”胡将军想说什么。
“跪下!”
扶苏突然暴喝。
声如雷霆,震得胡将军差点坠马。
“父皇在此,你敢不跪?”
这一喝,不仅是声音大。
更是三年来积累的威势。
是他在巴蜀、在北疆、在临淄立下的赫赫威名。
胡将军脸色数变。
跪,还是不跪?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他身后的士兵中,突然有人下马。
“拜见陛下!”
一个跪下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像是倒塌的多米诺骨牌。
转眼间,三千铁骑跪了大半。
胡将军脸色惨白。
他知道,自己输了。
不是输在武力,而是输在人心。
“拿下!”扶苏冷冷道。
这一次,没有任何反抗。
但扶苏没有高兴。
反而更加凝重。
“胡亥敢动手,说明他得到了确切消息。”他对李斯道,“父皇驾崩的事,瞒不住了!”
“那我们……”
“加快速度,”扶苏果断道,“必须赶在消息传开前回到咸阳。”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
此时的咸阳,已经暗流汹涌。
不止是胡亥。
始皇的其他儿子,也都收到了消息。
有人在串联朝臣。
有人在拉拢军队。
更有人,在做着更可怕的事。
“都安排好了吗?”
“放心吧公子!那几个兄弟,很快就会‘病倒’的。”
“好!记住,要做得自然些。”
“明白。”
深夜。
咸阳皇宫。
几个皇子几乎同时发病。
上吐下泻,浑身无力。
太医们忙作一团,却查不出病因。
“怎么会这样?”太医令慌了,“好端端的,怎么都病了?”
没人能回答。
或者说,没人敢回答。
只有那个老太监,依然在慢条斯理地扫地。
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乱吧,越乱越好。”他心中暗道,“只有乱了,才有机会!”
而在千里之外。
扶苏终于看到了咸阳城。
但他没有立即进城。
“殿下?”众人不解。
“等!”扶苏看着远处的城墙,“等天亮。”
“为何?”
“因为……”他深吸一口气,“有些事,需要在阳光下做。”
黎明将至。
这一天,会影响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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