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争渡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不少大臣露出思索之色。
确实，扶苏太理想，胡亥太严苛。
若真有第三条路……
“叔父说得好听，”扶苏终于开口，“但我有一事不明。”
“请说！”
“您消失二十年，这些年在做什么？”
老人沉默片刻：“蛰伏！”
“蛰伏在哪？”
“这……”
“让我猜猜。”扶苏站起身，目光如刀，“是在楚地？还是在齐地？亦或是……”
他顿了顿：
“在那些一直想要复国的人身边？”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变。
是啊！
一个消失二十年的人，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背后没有推手，谁信？
“大公子多虑了！”老人面不改色，“老朽只是一个想要匡扶社稷的老人。”
“是吗？”扶苏冷笑，“那子婴这些年又在哪？”
子婴刚要开口，被老人拦住。
“此事说来话长……”
“不长！”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人。
蒙着面，看不清容貌。
“你是何人？”侍卫要上前。
“退下！”扶苏摆手。
他认得这个声音。
果然，黑衣人摘下面罩。
露出一张年轻却沧桑的脸。
正是失踪的七皇子——真正的子婴。
“你……你是……”
老人脸色大变。
“叔父不认识侄孙了？”子婴冷笑，“哦，也对，您身边那个，才是您的‘义子’！”
真假子婴？
这是什么情况？
“有意思！”扶苏若有所思，“看来，有人玩了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
“扶苏兄，”真子婴上前，“弟已查清，此人确实是成蟜，但……”
他看向老人：
“但他早已不是大秦的成蟜了。”
“二十年前，他投靠楚国！”
“十年前，转投齐国！”
“五年前，又暗通韩地遗族！”
“如今父皇驾崩，他就跳出来了！”
每说一句，老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子婴冷笑，“那请问叔祖，您身上为何有楚人的刺青？”
老人下意识地捂住手臂。
但已经晚了。
“拿下！”
扶苏一声令下。
侍卫蜂拥而上。
老人还想反抗，却被子婴一掌打翻。
“想不到吧？”子婴居高临下，“这些年，我一直在盯着你们。”
假子婴见势不妙，想要逃跑。
刚跑两步，就被一支箭钉在地上。
“蒙将军的箭法，还是这么准！”扶苏看向门外。
蒙毅走进来，手持强弓。
“侥幸。”
......
尘埃落定。
但殿内的气氛更加诡异。
这出戏，来得太巧，收得太快。
像是……
“大哥好手段。”胡亥冷笑，眼底藏着忌惮，“这出戏，排得真好！”
“十八弟谬赞！”扶苏淡淡道，“我可没这本事。”
他看向子婴：
“七弟，这些年辛苦了！”
子婴苦笑：“为了引出这些人，确实不易。”
他的失踪是假的。
是为了深入敌后，查清真相。
“那现在……”有大臣小心翼翼地问，“皇位之事……”
“此事不急！”扶苏摆手，“先处理叛逆。”
他看向被押着的成蟜：
“叔祖，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成蟜惨笑：“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只是老朽不明白，你们是如何识破的？”
“很简单！”子婴代为回答，“您不该用假的我。”
“真假之间，总有破绽。”
“更何况……”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扶苏一眼：
“有人早就在等着您了！”
成蟜若有所思。
随即苦笑：“看来，老朽低估了你们。”
“押下去！”扶苏不想多说。
等人被带走，他环视群臣：
“诸位，今日之事，只是开始！”
“跳梁小丑还有很多。”
“但请记住——”
他声音陡然提高：
“大秦还在！”
“谁敢作乱，这就是下场！”
群臣凛然。
......
散朝后。
扶苏留下了几个心腹。
“方才那出戏，演得不错！”他看向子婴。
“多谢大兄夸奖。”子婴谦逊道。
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子婴假装失踪，实则暗中调查。
成蟜露面，正中下怀。
“不过，”李斯担忧道，“如此一来，其他势力恐怕会更加警惕。”
“要的就是警惕。”扶苏冷笑，“警惕了，就会露出马脚。”
“殿下的意思是……”
“继续演，”扶苏站起身，“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内斗。”
“实则……”
他没有说完。
但众人都明白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的问题是——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
入夜。
咸阳城中，暗流更急。
“成蟜失败了。”
“意料之中！”
“那我们……”
“按原计划进行。”
“可是扶苏已经有了防备……”
“有防备才好！”那个声音带着笑意，“大乱才刚刚开始。”
“第一步，不过是试探。”
“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
咸阳深夜。
扶苏独坐书房，面前摊着一张地图。
“殿下还不休息？”李斯推门而入。
“睡不着！”扶苏没有抬头，“李相来得正好，有事想问。”
李斯关上门，神色凝重：“殿下想问什么？”
“成蟜的事，太巧了。”扶苏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二十年前失踪，偏偏这时候出现。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李斯沉默片刻：“殿下可知‘苍龙七宿’？”
扶苏抬头，目光锐利。
“果然！”他轻叹，“父皇临终前，曾提过这四个字。”
“陛下晚年，察觉到一些异常。”李斯声音压得很低，“有一股势力，从很早就在布局。他们似乎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比如？”
“比如陛下会在何时驾崩，在何地驾崩！”
扶苏瞳孔微缩。
沙丘之变，确实太过巧合。
“还有呢？“
“还有...”李斯犹豫了，“他们似乎在等什么！”
“等什么？”
“不知道！但陛下说过，可能与天象有关。”
两人对视，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那块刻着“始皇死而地分”的陨石。
“殿下，”李斯忽然道，“老臣有一事相劝。”
“请说！”
“王先生那里...”他斟酌着词句，“最好派人保护。”
扶苏皱眉：“老师武功高强，谁能伤他？”
“不是伤！”李斯摇头，“是有人想请他表明立场。”
...
山之巅。
王歌盘坐在一块巨石上，周身云雾缭绕。
忽然，他睁开眼。
“来了这么多客人，也不打个招呼？”
话音刚落，云雾中走出几道身影。
为首者须发皆白，正是范增。
“王先生，”范增拱手，“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范前辈客气了！”王歌淡淡道，“说吧，什么事？”
“先生应该已经知道，始皇驾崩了。”
“知道。”
“天下将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范增直言不讳，“在下代表江东项氏，诚邀先生出山，共谋大事！”
王歌神色淡漠：“吾心吾道，不在争霸。”
范增犹豫片刻：“天下将乱，先生难道真要坐视？”
“何为乱？”
“诸侯并起，生灵涂炭！”
“那又如何？”王歌的声音平静如水，“乱极则治，否极泰来。这是天道循环！吾心吾为，这是良知所向！”
“可是无辜百姓...”
“范前辈！”王歌打断他，“你来，不是为了百姓，是为了你身后那位吧？”
范增一愣。
他身后，目光灼灼的青年缓缓走出。
“王先生！”项羽抱拳，声音洪亮，“在下项羽，特来请先生出山，共谋大事！”
“大事？”王歌轻笑莫名，“灭秦称霸，就是你的大事？”
项羽面色微变：“秦暴虐，天下苦之久矣！”
“暴虐的是秦法，不是秦。”王歌的声音依然平静，“况且，你真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
“我...”
“数年前稷下书院，我曾问你，力量为何而用。”王歌继续道，“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
项羽握紧拳头，想说什么，却被范增拦住。
“先生说得是！”范增拱手，“但乱世已至，先生真能独善其身？”
“谁说我要独善其身？”
巨石周围云雾渐散。
王歌身形显露出来。
数年不见，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是更深邃，而是更...平和。
就像一个普通的青年。
但范增却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
“我在这里，不是避世。”王歌看向西方，“而是等！”
“等什么？”
“等该来的来，该去的去。”王歌微笑，“等我要走的路。”
范增若有所思。
项羽却等不及了：“先生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王歌看着他，“你可以起事，可以争霸。但记住，得民心者得天下。”
“民心...”项羽冷笑，“民心能挡我的枪？”
“挡不了你的枪。”王歌摇头，“但能要你的命！”
项羽还想争辩，范增再次拦住。
“多谢先生指点！”他深深一礼，“我们告辞了。”
临走前，他回头问了一句：“先生，您真的什么都不做？”
王歌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远方。
那里，一颗星正在缓缓升起。
......
会稽。
项梁家院。
“如何？”项梁急切地问。
“王先生不肯出山！”范增摇头。
“意料之中。”项梁叹息，“此人心性高洁，岂会轻易涉足争霸？”
“可是叔父，”项羽不服，“没有他又如何？我照样能...”
“住口！”项梁呵斥，“此事，休要胡言!”
他走到窗前，看着夜空。
“王歌不下场，不是坏事！”
“此话怎讲？”范增问。
“若他真的辅佐哪一方，天下大势立定。”项梁缓缓道，“他不出，反而给了我们机会！”
“可是...”
“没有可是！”项梁转身，目光坚定，“始皇已死，天下必乱。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机会！”
“传令下去，开始募兵！”
“是！”
项羽兴奋地离开。
范增却面露沉思：“主公，山上时，王先生有句话...”
“什么话？”
“他在等天命归位。”范增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项梁沉吟：“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两人对视。
心中都升起一丝不安。
这个天下，水太深了。
......
与此同时。
一处隐秘的宅院。
几个黑衣人聚在一起。
“王歌拒绝了项羽。”
“意料之中。”
“那张良那边...”
“也会碰壁的。”为首者冷笑，“这个人，谁也拉拢不了！”
“那我们的计划...”
“继续！”为首者站起身，“他不下场，正合我意。”
“明白！”
“记住，盯紧扶苏。”为首者叮嘱，“始皇的遗物里，一定有我们要的东西！”
“是关于...”
“嘘。”为首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些事，知道就好。”
黑衣人散去。
只留为首者一人。
他走到窗前，看着天空。
“天下重定...快了。”
......
咸阳皇宫。
扶苏正在整理父亲的遗物。
大部分都是奏章、兵书。
但在最隐秘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卷绢帛。
上面画着星图。
“北斗七星...苍龙七宿...”扶苏喃喃自语。
忽然，他发现了异常。
星图上，有几颗星的位置被特意标注。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天象有变，地脉将移。得此图者，可知天机！”
“天机...”
扶苏皱眉。
父皇到底发现了什么？
“殿下！”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何事？”
“张良求见。”
张良？
扶苏收起星图：“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青年走进来。
温文尔雅，目光深邃。
正是张良。
“见过殿下！”
“子房不必多礼。”扶苏示意他坐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张良沉吟片刻：“在下来，是想提醒殿下一件事。”
“说！”
“韩地...有异动。”
扶苏目光一凝。
韩国故地，一直是最不安分的。
“具体是...”
“有人在召集旧部，”张良轻声道，“打的是为韩王报仇的旗号。”
“你来告诉我这个？”扶苏似笑非笑，“子房，你可是韩国贵族。”
“故国已亡！”张良神色平静，“良只是一介布衣。”
“那你想要什么？”
“不想天下大乱！”
两人对视。
扶苏看得出，张良没有说谎。
但也没有说全部实话。
“多谢提醒！”他点头，“我会派人注意的。”
张良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殿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关注墨家！”
扶苏瞳孔微缩。
这是第二个人提醒他了。
“为何？”
“因为...”张良犹豫了一下，“巨子还活着。”
说完，不等扶苏反应，快步离去。
扶苏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墨家巨子...不是机关城突围一战，早就死了吗？
不。
是燕太子丹死了。
但谁说太子丹就是巨子？
“来人。”
“殿下！”
“去查，这些年墨家的动向。”
“是！”
扶苏走到窗前。
夜色深沉。
但他知道，更深的黑暗还在后面。
......
三日后。
朝堂上再次爆发争执。
这次不是为了皇位。
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启禀诸位，”一个官员站出来，“昨夜长空异象，有彗星出现！”
“彗星？”
众人哗然。
在这个时代的朝臣眼中，彗星是不祥之兆。
“天文官何在？”
“臣在！”一个老者颤巍巍地站出来。
“此象何解？”
老者犹豫片刻：“彗星出现，主兵戈。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天下将有大变！”
此言一出，人心惶惶。
先是始皇驾崩，又是彗星出现。
种种迹象表明，乱世真的要来了。
“诸位不必惊慌！”扶苏站起身，“天象虽异，人事在人。只要我们...”
“报——”
急报打断了他。
“启禀殿下，陈县急报！”
陈县？
那不是...
“说！”
“陈县...陈县令被杀，有人自称为王，号为张楚，起兵造反了！”
轰！
如惊雷炸响。
大乱终于开始了。
六国遗族，按捺不住了。
“还有吗？”扶苏声音很冷静。
“还...还有。”使者咽了口唾沫，“赵地、魏地，都有异动。”
“看来，”胡亥冷笑，“天下是真的要乱了！”
他看向扶苏：“大哥，你的新政，管用吗？”
扶苏没有理他。
而是看向群臣：“诸位，国难当头，当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叛乱来得这么快。
“臣以为，当速派大军镇压！”
“臣附议！”
“不可！”也有人反对，“如今人心不稳，若是大军一动...”
争论不休。
扶苏听着，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
太巧了。
一切都太巧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加速推动这一切。
“够了！”
他打断争论。
“传令下去，各郡严防死守。”
“同时...”
他顿了顿：“征召天下有识之士，共商国事！”
“殿下这是...”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扶苏目光扫过众人，“诸位，大秦的存亡，就看我们的了。”
......
消息传出。
天下震动。
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更多的，是观望。
泰山上。
王歌收到了消息。
“陈胜吴广起义了！”报信人道。
“知道了！”
王歌的反应很平淡。
平淡得让人心悸。
“先生不担心？”
“担心什么？”王歌反问，“该来的总会来！”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
山下，已经能看到逃难的人群。
“乱世啊...”他轻叹。
“先生，”报信人犹豫道，“扶苏公子请您...”
“我知道他想什么。”王歌摆手，“回去告诉他，做他该做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王歌转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的路，要自己走！”
报信人无奈离去。
王歌重新坐下。
但这次，他没有闭眼。
而是看着手中的一样东西。
那是始皇给他的玉佩。
“后会有期...”他喃喃自语，“你知道会有这一天？”
玉佩无言。
但王歌似乎听到了回答。
他收起玉佩，闭上眼睛。
任由山下风起云涌。
他自岿然不动。
......
咸阳城外。
一支商队正在赶路。
“快点！再不快，就赶不上了！”
为首的商人催促着。
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陈县。
不是逃难。
而是...投奔。
“老爷。”一个伙计小心地问，“我们真的要...”
“闭嘴！”商人呵斥，“秦朝要完了，还不早做打算？”
车队继续前行。
但他们没注意到，暗中有人在监视。
“第三批了！”
“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这些墙头草，一个都跑不了！”
“继续盯着。主上说了，让他们先跳！”
“明白！”
黑影散去。
咸阳城中，一张大网正在悄然张开。
............
深夜。
扶苏独自来到始皇陵前。
“父皇，”他跪下，“儿臣来了！”
风吹过，带着萧瑟。
“您说得对，天下要乱了！”
“可儿臣不明白...”
他抬起头，看着巨大的陵墓：
“您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
话没说完。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
有些事，知道也改变不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就像人终有一死。
帝国也终有衰落的一天。
“儿臣会尽力的。”他站起身，“不管结果如何！”
转身离去时。
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做你认为对的事。”
是幻觉吗？
扶苏不确定。
但他的步伐，更加坚定了。
...
同一时刻。
千里之外。
陈胜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诸位！”他高声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没有！”
山呼海啸的回应。
“那我们为何要给秦人做牛做马？”
“不做了！”
“对！不做了！”陈胜拔出剑，“今日起，我们要讨回公道！”
欢呼声震天。
但在人群中，有几双眼睛格外冷静。
他们在观察。
观察这个所谓的“王”，到底有几分成色。
“怎么样？”
“一般。”其中一人低声道，“成不了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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