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道之尽头
“这个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王歌走到她面前,“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闭上眼睛,想象所有的身份、所有的责任、所有的仇恨都不存在。”
“然后问自己——我想要什么?”
田言依言闭上眼睛。
许久,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我想要……自由。”
“那就去追求自由。”王歌的声音很轻,“真正的自由,不是摆脱枷锁,而是选择自己的枷锁。”
田言睁开眼睛,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芒。
她站起身,郑重地向王歌行了一礼。
“谢先生指点。”
临出门时,她忽然回头:
“先生真的相信,人人都能致良知?”
“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光明。”王歌微笑,“只是有些人的光明,被埋得太久。”
“包括我?”
“尤其是你。”
田言深深一礼:“受教了。”
她深深地看了王歌一眼,转身离去。
夜色中,田言的背影似乎比来时轻盈了许多。
王歌目送她消失在山道上,轻声自语:
“罗网困不住惊鲵,正如六欲困不住人心。”
“我的路,也将一直走到尽头。”
他回到屋内,重新拿起扫帚。
落叶依旧飘零,但扫地人的心境,却又有了新的体悟。
每一个来访者,都是一面镜子。
照见的不仅是他们自己,也是这个时代的症结。
而他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地,帮他们拂去镜上的尘埃。
让每个人都能看清——
那个被埋葬已久的,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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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言离去后的第三日清晨,咸阳城中钟鼓齐鸣。
扶苏身着玄色龙袍,缓步登上高台。他没有选择殿内,而是在咸阳宫前的广场上,面对数万臣民。
“朕今日登基,不号二世。”他的声音清朗,传遍四方,“大秦已死,新秦当立。”
群臣哗然。
“从今日起,废除连坐之法,轻徭薄赋。以心学为国本,教化为先,刑罚为后。”
李斯上前:“陛下,如今叛军四起,此时变法...”
“正因乱世,更需变法。”扶苏目光坚定,“不变则亡,变则或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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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五年。
这五年,是血与火的五年。
新秦元年春,扶苏的新政刚刚推行,各地叛乱便如野火燎原。
新帝一人之力,几乎改写历史的走向。
废苛法,行仁政,以心学教化万民。每一道政令都切中时弊,每一次用兵都恰到好处。
然,二十年暴政积怨已久,埋下的因根深蒂固,一朝引爆,难以浇灭。
虽然陈胜已败,但他点燃的反秦之火却再也扑不灭。
楚地,项梁拥立楚怀王,项羽初露锋芒。
赵地,武臣自立为王,不听号令。
而在沛县,曾为亭长的农家刘季,也拉起了一支队伍。
新秦二年,项梁战死,项羽接掌军权。这个年轻的霸王展现出惊人的军事天才,连败秦军。
祸事并起。
扶苏如农人耕种荒地。
不问收成几何,
只管开垦一亩是一亩,播种一季是一季。
哪里火起便往哪里扑,哪里溃烂便往哪里医,不求一日回春,但求今日比昨日好上一分。
新秦渐有中兴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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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秦三年,最惨烈的一年。
蒙毅战死于定陶,王贲被俘后自刎。
李斯在平叛途中遇刺身亡。
扶苏几乎失去了所有倚重的老臣。
但他没有放弃。他亲自领军,一边作战,一边在军中推行心学。
“知行合一”不再只是口号,而是生死间的选择。
新秦四年,局势稍稳。
不是因为叛军减少,而是因为心学的影响开始显现。
秦的凝聚力韧性逐渐加深,愈战愈勇。
甚至在敌军中,也有人开始思考: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似乎,如今的大秦,不推翻也能过得很好。
新秦五年,深秋。
史官记:新秦五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何谓天命?是冥冥中注定的轨迹,还是人力可以扭转的洪流?
扶苏刚刚结束一场苦战,收到密报:项羽即将攻打彭城,刘季在中原招兵买马,各路诸侯蠢蠢欲动。
大秦的版图已经缩小了一半。
但扶苏脸上却没有绝望,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一如所想。”他看着案上的《传习录》,“真正的胜利,不在疆土,而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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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中,王歌依旧每日扫地、读书。
外界的风云变幻,似乎与他无关。
但每一个到访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气质在悄然变化。
从最初的温润如玉,到后来的深邃如渊,再到现在的...虚无缥缈。
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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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他于泰山赴约,溪边濯足。
忽然抬头,看向山道。
“十年之约,南公守时。”
话音刚落,黄石公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
“看来你已有所得。”黄石公走近,眼中带着赞许。
“可寻到答案?”
“找到了。”王歌将脚从溪水中抽出,“答案即问题,问题即答案。”
黄石公露出会心的笑容:“善。老夫便放心了。”
他神色一正:“既已明悟,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
“七宿之路,凶险异常。”
“老夫只能说,不要被‘长生’二字所惑。”
“记住,真正的不朽,不在肉身。”
王歌起身:“若我侥幸成功,三十年后再见。”
人不需要掌控命运。
因为命运本就是人心的投影。心动则命动,心定则命定。
只要活出真实的一世,最大化践行自己的道,便不负此生。
黄石公意味深长地笑了:“恐怕要等更久了。”
临走时,他回头道:
“你那学生扶苏,做得不错。虽然秦积病已久,一朝爆发大厦将倾,但他守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人心。”
如今各方军中,都有心学门人在劝谏。
..........................
黄石公离去后,王歌在泰山之巅独立良久。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他的目光投向东方,那里是大海的方向,也是蜃楼所在。
“是时候了。”
他轻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在山谷中。
七日后,东海之滨。
巨大的蜃楼静静漂浮在海面上,如同一座移动的仙山。晨雾缭绕,让这艘传说中的巨船更添神秘。
王歌站在岸边,看着这座曾经来过的地方。
上一次,他是为了解答东皇太一的疑惑。
这一次,他是为了自己。
“先生。”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东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是那身月白色的长袍,脸上带着面纱。
“东君。”王歌微微颔首。
“先生终于来了。”东君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自从东皇大人...离去后,我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留下了什么?”
“留下了真相。”东君转身,“也留下了警告。请随我来。”
两人踏水而行,如履平地。
蜃楼近了,更近了。
这座巨船比王歌记忆中更加宏伟,船身上刻满了神秘的符文,每一道都蕴含着深奥的天机。
登上蜃楼,王歌发现这里已经大变样。
原本充满阴阳家风格的装饰都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七座石门,呈北斗七星之势排列。
但当王歌再看,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石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星空。
整个蜃楼内部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球。
脚下是深渊般的虚空,头顶是流转的星河。
而在这片星空中,七颗异常明亮的星辰按照苍龙之形排列,每一颗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这是...”
“苍龙七宿的真正形态。”东君解释道,“不是门,而是星。每一颗星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的本源之力。”
王歌这才注意到,在第一颗星辰——角宿的位置,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光桥延伸过来。
光桥的尽头,悬浮着一行古老的文字:汝是谁?
“东皇大人离去前说,只有真正准备好的人,才能看到星辰的真面目。其他人看到的,只是七道普通的石门。”
“这是...”
“苍龙七宿的真正入口。”东君解释道,“东皇大人离去前,解开了所有封印。他说,是时候让有缘人知道真相了。”
王歌走到第一座石门前。
门上刻着一行古朴的文字:汝是谁?
“每一道门,都是一重考验。”东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考验武力,也不是考验智慧,而是...”
“考验精神修为。”王歌接过话头。
“正是。历代寻求七宿之秘的人,都倒在了这七道门前。不是他们不够强大,而是他们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
“东皇太一走到第几重?”
东君沉默片刻:“第六重。然后他选择了放弃,因为他发现,若要继续,就必须放弃作为‘东皇太一’的一切。”
“包括生命?”
“不。”东君摇头,“是比生命更本质的东西——自我。”
王歌点点头,伸手推向第一道石门。
轰——
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一片混沌的空间。
“先生。”东君最后提醒道,“一旦开始,就难以回头。每通过一重,你都会失去一些东西。而到最后...”
“到最后,‘王歌’这个存在,可能就不复存在了。”王歌平静地说,“我知道。”
说完,他踏入了第一道门。
身后,石门轰然关闭。
......
第一宿:天枢——汝是谁?
王歌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中。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尽的黑暗。
忽然,黑暗中亮起无数光点。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声音:
“你是道家弃徒!”
“你是心学道祖!”
“你是扶苏的老师!”
“你是嬴政的客卿!”
“你是墨家的恩人!”
“你是乱世的救星!”
“你是...”
无数个身份标签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都那么真实,都曾是他的一部分。
王歌静静地站着,任由这些声音在耳边回荡。
渐渐地,他开始剥离。
“我不是道家弃徒。那只是世人给我的标签。”
啪。一个光点熄灭。
“我不是心学道祖。心学只是我悟出的道,不是我。”
啪。又一个光点熄灭。
“我不是扶苏的老师。师生只是一时的缘分。”
“我不是任何人的什么。”
“这些都是他人的期待,他人的定义。”
一个接一个,光点熄灭。
最后,黑暗重新降临。
“那么,你是谁?”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王歌笑了:“我就是我。不需要任何标签,不需要任何定义。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第一宿,剥离他人期待。回归真实自我。
轰!
黑暗碎裂,第二道门出现在眼前。
门上刻着:汝欲何?
......
第二宿:天璇——汝欲何?
这一次,王歌来到了一个充满诱惑的世界。
金山银海,美酒佳肴,绝世美人,滔天权势...
人世间所有的欲望,都以最极致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
“来吧。”
一个妩媚的声音响起。
“你修行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有了力量,这一切都唾手可得。”
“何必装清高?”
欲望化作实体,向他涌来。
财富的金光想要淹没他。
美色的香气想要迷醉他。
权力的王座想要诱惑他。
王歌依旧站着不动。
“这些东西很好。”他平静地说,“但它们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
王歌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历程。
稷下城中,那些渴望知识的眼神。
墨家城头,那些愿意相信的心灵。
北疆战场,那些重新燃起希望的老兵。
“我想要的,是看到每个人都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我想要的,是这个世界不再有人因为出身而绝望。”
“我想要的,是‘人人皆可成圣’不再是一句空话。”
“但这些,说到底也是欲望。”
“对。”王歌睁开眼睛,“但这是超越欲的愿。当欲望不再是受身体蒙蔽短视的欲,它就不再是枷锁,而是动力。”
所有的诱惑瞬间消散。
第二宿,剥离本能的欲。回归本心。
第三道门出现:汝是何?
......
第三宿:天玑——汝是何?
这一重,王歌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有穿着道袍的自己。
有穿着儒服的自己。
有穿着甲胄的自己。
有穿着布衣的自己。
每一个都在说话:
“我是道家传人!”
“我是人间新圣!”
“我是兵家奇才!”
“我是百家导师!”
集体给了他太多身份,每一个身份都像一件衣服,穿在身上。
“脱掉它们。”
一个声音命令道。
王歌开始脱。
脱掉道袍,他不再是道家的人。
脱掉儒服,他不再是儒家认可的圣人。
脱掉所有的身份外衣。
最后,赤裸裸地站在那里。
“现在,你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是。”王歌坦然道,“也什么都是。”
“身份如衣服,可穿可脱。真正的我,不需要任何身份来定义。”
第三宿,剥离集体身份。超越名、相。
第四道门:汝知何?
......
第四宿:天权——汝知何?
王歌进入了一个巨大的书院。
这里有世间所有的知识。
道家的玄妙,儒家的仁义,法家的严密,墨家的机巧...
还有他自己创立的心学。
“这些年,你学了很多。”那个声音说,“你以为你很有智慧。”
“但是...”
突然,所有的书籍都燃烧起来。
王歌看着自己毕生所学化为灰烬,心中却毫无波澜。
“知识也是一种束缚。”他轻声说,
“它本身是对世界规则的理解、总结和传承,是珍贵的经验,但当你自以为知道很多,就会停止探索。”
“真正的智慧,不是知道很多,而是知道自己无知。”
他伸出手,任由那些燃烧的知识穿过掌心。
“我愿意放下所有的‘知’,回到最初的‘不知’。”
“因为只有空杯,才能装下新的东西。”
第四宿,剥离知识来源。大智若愚。
第五道门:汝爱谁?
......
第五宿:玉衡——汝爱谁?
这一重最残酷。
王歌看到了所有他在意的人。
晓梦站在那里,眼中带着当年送他下山时的眼神莫名。
扶苏跪在那里,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还有李斯、燕丹、典庆...
每一个人都在向他伸手:
“留下来陪我们。”
“不要走。”
“我们需要你。”
情感的锁链,比任何枷锁都要坚固。
王歌的心在颤抖。
这些人,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存在。
“斩断它们。”那个声音冷酷地说,“情感是最大的障碍。”
王歌沉默良久。
然后,他笑了。
“不。”
“我不会斩断。”
“因为正是这些情感,让我成为了我。”
“但是...”
他看着那些伸向他的手,眼中既有眷恋,也有决绝。
“我爱你们,但我不属于你们。”
“我的爱,不止于这里,不被束缚,不停歇,我会沿着我的路一直走向更远的地方。”
“这不是无情,而是大爱。”
所有的身影都露出了笑容,然后慢慢消散。
第五宿,剥离情感执着。有情似无情。
第六道门:汝怕否?
.....
第六宿:开阳——汝怕否?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歌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不是一种,而是无数种。
病死、老死、战死、毒死...
每一种死法都那么真实,那么痛苦。
“怕吗?”
“人都怕死。”王歌坦诚道,“我也不例外。”
“那你还要继续?”
“要。”
“为什么?”
“因为...”
王歌想起了东皇太一最后的话。
想起了黄石公的提醒。
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初心。
“因为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我追求的从来不是长生,而是超脱。”
“肉身会死,但精神不朽。”
“我愿意接受死亡,因为我知道,死亡只是规则,而非初心本身。”
死亡的幻象消散。
第六宿,剥离生死恐惧。视死如归。
最后一道门出现。
门上只有一个字:空。
......
第七宿:摇光——空
王歌推开最后一道门。
里面什么都没有。
真正的空。
没有光,没有暗。
没有声音,没有寂静。
没有存在,也没有虚无。
王歌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在消失。
不是肉体的消失,而是“自我”的消失。
他一路剥离了他人的期待、自己的欲望、社会的身份、知识的束缚、情感的牵绊、生死的恐惧。
现在,连最后的“我”,也要消失了。
“这就是真相吗?”
他喃喃自语。
“所谓的超脱,就是彻底的消失?”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心学。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如果心都没有了,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不对。”
王歌突然醒悟。
“不是消失,是回归。”
“当剥离了所有的假象,剩下的,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那是什么?”
他闭上眼睛,向内探寻。
在最深最深的地方,他找到了。
那是一点光。
很小,很微弱。
但无比纯粹。
那是生命最初的光,是存在的本源。
不是“我”,而是“在”。
“原来如此。”
王歌笑了。
“我一直在问‘我是谁’,但真正的答案是——我不是谁,我只是‘在’。”
“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真理。”
轰——
七道门同时打开。
七宿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
不是给他长生,而是让他看到了更高的存在形态。
“原来,肉身真的太小了。”
王歌感觉自己在膨胀。
不是身体的膨胀,而是意识的扩张。
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更深层的真理。
“东皇太一说得对,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蜃楼轰然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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