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殿下都看到了什么
“殿下今儿个玩得可开心？”邓公公依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十三皇子，虽然这么问，但眼里笑意盈盈。
十三皇子有些怔愣地顿了顿，随后微微勾唇，点了点头，“开心。”
邓公公未发觉十三皇子的异样，依然沉浸在愉悦之中。
“今儿个虽有些小闹剧，但好在殿下也玩了个畅快，这些小事儿就可忽略不计了！”邓公公对世子妃的招待十分满意，“得亏了世子妃！只要世子妃能次次护着殿下，殿下日后就可以常来肃王府散心了！”
十三皇子因着身上的病，畏寒怕冷，大夏天也裹得严严实实，双手双脚一整年下来就没有热乎的时候，稍稍吹到了冷风，就会咳嗽晕眩，常常咳出血来，吓人得很！
不仅冻不得，更动不得。
严重时，走两步就累得气喘，坐马车颠着了也会觉得浑身疲乏。
各种各样的不适就引得殿下胃口不好，进而身子越来越瘦弱，长此以往，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而今日不仅世子带着殿下飞了一圈也不觉得冷，同大家伙玩儿沙包更不觉得累，平日看一眼就没胃口的羊肉更是吃了不少。
这简直是殿下有生以来最畅快自在的一天，叫邓公公怎能不高兴？
邓公公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直到把十三皇子扶上马车时还在说，“赶明儿奴婢进宫一趟，向陛下禀报一番，陛下必然准许您多多来肃王府！”
“不必！”十三皇子着急拦下邓公公。
邓公公疑惑地转头。
隔着马车帘子，邓公公并未看清十三皇子的神色，只听十三皇子安静一瞬，轻声道：“还是我亲自去说吧。”
“那敢情好！”邓公公又兴高采烈起来。
殿下因身子不适，不必每日进宫朝拜，陛下更是免了殿下的请安，殿下偶尔病好些了，才会入宫。
可在邓公公眼里，身为皇子无法陪伴在陛下左右，是会渐渐被忽视的。
殿下本就身世不如太子，若再不与陛下亲近些，殿下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如今听殿下愿意亲自入宫，邓公公更加欢喜，又开始商议着带着什么宝贝入宫，献给陛下，说得滔滔不绝，一刻未停。
十三皇子伴随着邓公公雀跃的声音，面色却越来越沉。
他心里想着的，没有邓公公各种夸赞的世子妃，没有自己的病情，更没有皇帝，只有一幅幅令他嫉妒不已的画面。
霍逍泽看似冷淡，却对上官灏细心周到。
上官灏习武时，霍逍泽几乎看得目不转睛，会因上官灏败下阵来而紧张，会因上官灏学会了一招而高兴。
上官灏可以肆无忌惮地唤他“兄长”，他并不会纠正，而面对自己，霍逍泽只会说“堂兄与兄长并无不同”。
并无不同？
哪里不同？
根本完全不一样！
不是说肃王府与上官府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怨吗？为何霍逍泽待上官灏还能那般细致？
为何都是弟弟，霍逍泽却不能像对待上官灏一样对待他？
还用那么那么冷淡的眼神看他……
十三皇子低垂着头，眼里除了嫉妒，更是浓浓的委屈。
为什么？
因为我这层身份？
可我明明……明明也是弟弟呀！
十三皇子用力咬着唇，眼底的光也渐渐黯淡下来，仿佛投入阴影之中。
马车已经停在皇子府大门前，邓公公撩起车帘子唤了一声“殿下”，并未得到回应，心里一紧，正要上马车查看，殿下已然走了出来。
“殿下，身子可有不适？”邓公公担忧地问。
十三皇子在宫人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站在面前高大巍峨的大门前，良久才轻轻摇头。
瘦削的身影站在台阶之下，仰头望去，这扇厚重的大门恍若一座巨石立在面前，稍有不慎，这座巨石就会轰然倒塌，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得浑身巨疼，喘不过气来，直到活活将他压死！
十三皇子面色一白，突然踉跄着后退半步。
邓公公眼疾手快地问问扶住十三皇子，看出他脸上的畏惧，心疼不已，“殿下，不怕，这里是皇子府，这里是您的家呀！”
家？
没想到十三皇子听到这个词后脸色却越来越白，还开始颤抖起来。
不，这不是他的家，不是……
他的家在——
“嘎吱”
沉重的大门打开，一位穿着颜色灰白的衣裙的老嬷嬷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之内，望向十三皇子，“殿下，既已到了，为何不回府？”
看到来人，十三皇子瞳孔骤缩，心中的抗拒到达了极限，可还是被他颤抖着死死压制了下去。
他用力握着邓公公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进这座令他压抑的宅邸。
十三皇子累了一天，一入府就由宫人们伺候洗漱，邓公公和仇嬷嬷守在院子外。
“仇嬷嬷，让你说话温和着些，怎的还没学会？吓着殿下可怎么办？”邓公公看着仇嬷嬷这木头似的脸，就皱眉训斥道。
仇嬷嬷一愣，眉头紧锁，嘴角抽搐着，似是想试着笑一笑，但做出来却十分狰狞。
“好了好了，快别笑了！怪瘆人的。”邓公公摆摆手，瞧着仇嬷嬷这样子，心里也不由发怵，“唉，要不是看在你武功高强，做事细心周到，就你这面瘫的毛病，我早让陛下把你遣走了！”
仇嬷嬷似也有些惭愧地垂下头，但五官神态没有一丝变化，全靠邓公公与仇嬷嬷相识多年的默契判断出来的。
“行了，只要你是忠心为主，殿下也不会亏待你的。”邓公公笑道，“我先去忙，殿下这儿你看着，可不能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闯进去了。”
邓公公一本正经地吩咐，得到仇嬷嬷郑重其事的点头，才放心离开。
殿下虽年纪尚轻，但也快到知房中事的时候，总有些狐媚子打着教导殿下房中事去勾引殿下，企图飞上枝头。
殿下身子骨弱，哪能碰这些？
邓公公绝对不允许！
这个时候，有个武艺高强的仇嬷嬷守着，邓公公就安心许多。
邓公公一走，仇嬷嬷那张木讷的脸就变得阴沉诡异，远远瞧着，只觉得脊背发寒，无人敢靠近。
屋内脚步声近了些，仇嬷嬷知晓这个时候殿下已经洗漱完毕，便转过身，推门而入。
正伺候着十三皇子的宫人们见到来人，纷纷如耗子见了猫儿，瑟缩起来。
“都退下吧。”仇嬷嬷声音冷硬地说。
宫人们顿时松了口气，勾着脑袋跑了出去。
仇嬷嬷走到十三皇子的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其擦拭长发。
十三皇子面容沉静地坐在铜镜前，呆呆地坐着，不知在看什么，更不知在想什么。
仇嬷嬷沉声问：“殿下今日在肃王府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十三皇子回答：“与宁四小姐一同去的开阳邸，还见到了阁老的独孙。四小姐是个性子跳脱的，那位上官小少爷有些蠢笨，但也不讨厌。”
“殿下可看了肃王世子的双腿？”仇嬷嬷问。
十三皇子透过铜镜看了眼仇嬷嬷，“看了，虽有好转，但依然不便走动。”
“世子武功可还在？”仇嬷嬷又问。
“轻功仍旧不凡，至于其他的……我不习武，看不出什么。”
仇嬷嬷见头发擦得差不多，便拿起玉梳仔仔细细为十三皇子梳头。
只是梳齿划过发间，却令十三皇子握紧了拳。
“其他人可有异处？比如世子妃。”仇嬷嬷问这句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的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直面仇嬷嬷的视线，淡然道：“没有。”
“没有？”
“是，世子妃并未做什么。”十三皇子一派坦然。
“世子妃当真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仇嬷嬷放下玉梳，低垂的双眼看着十三皇子，眼底一片阴沉，木头般矗立在十三皇子的身后，恍若阎罗。
十三皇子仍旧面不改色，直直地看着仇嬷嬷：“没有！”
仇嬷嬷沉沉地注视着他，屋内透入诡异的安静，也令人越来越压抑。
终于，仇嬷嬷垂下头，继续为十三皇子梳头，状似随意道：“殿下也是时候入宫一趟了，老奴为殿下更衣。”
话落，仇嬷嬷已经转身去拿衣服了。
十三皇子紧握的双拳微微发颤，冷声道：“我累了，我要歇息。”
“殿下觉得这身衣服如何？”仇嬷嬷已经选了一身过来，站在铜镜能看得到的位置，根本没将十三皇子的话听进去。
十三皇子心中怒气升腾，在仇嬷嬷还木着脸继续问时，猛地拍案而起，呵斥道：“本宫累了，你听不懂吗？”
仇嬷嬷站在不远处，盯着十三皇子的怒容看了一会，才把衣服收好，福身道：“殿下好生歇息，老奴告退。”
十三皇子一直身子僵硬地站着，直到仇嬷嬷走出去，合上房门，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疲惫地走到床边，重重地坐下来。
忽的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如今这样，与他嫉妒的上官灏有何不同？
十三皇子呆呆地坐着，坐到手脚发凉，才躺下来，抓过被角将自己埋进去，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闪烁着光芒，带着向往，向往今日在肃王府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快乐的，还是嫉妒的……至少充满生气。
多么美好，像梦一样。
于他而言，也与梦无异。
本就不属于他，一旦他醒来，就会离他而去。
他又何必奢望本就会消散的东西？
屋外阳光依旧，透过窗户照进来，可逐渐西斜，渐渐地从屋中离去，留下一片阴霾。
十三皇子攥着被角的手缩了缩，将自己团得更紧，那眼中的光芒也逐渐消散，融入阴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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