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人为
“你是？”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同时转身，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沈渡肩头的药箱，官靴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齐宴清赶在兰稚开口时，跨前半步：“沈渡，沈医师，既然几位无计可施，让他试试。”
“宴清，你父亲的病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一个江湖郎中怎么能……”
“母亲还有良策？”
齐宴清截然反问，侯夫人一时失语。
“沈医师的医术，我信得过。”
御医们对老侯爷的急疫束手无策，也只能彼此嘀咕了两句，默默从榻前让开。
沈渡挽袖上前，屈指叩上老侯爷浮肿的腕脉。
"取九针，煮石胆。"
沈渡简洁明了地吩咐，屋内却无人作应，直到他皱眉回头，毫不顾及那些老御医的官名，急斥：“去啊，难不成要我去？还是等着给侯爷收尸？”
几个老头儿被训的直愣，奈何人命关天，纵使心中不满，也只能配合，忙吩咐药童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沈渡打开药箱，取出银针，飞速刺进老侯爷身上十几道穴位，当最后一针没入皮肉时，老侯爷喉间淤血都尽数清了出来。
这一系行云流水的施针，手法老成果断，精准无误，无论是力道和穴位，都拿捏的炉火纯青，看得几个老御医倒吸了一口气，甚至其中一人，认出他的针法，小声惊叹：“这……这不是失传的‘阎罗叩’的针法吗？他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会……”
三位御医闻言，也接连认出他的针法，不约而同地向前倾身，瞪圆了眼看。
沈渡也不藏着掖着，由着他们瞧。
子夜更鼓响起时，老侯爷身上的红疹与赭斑已经肉眼可见的淡却，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沈渡额上覆了一层细汗，待他再行搭脉后，才松气收手，用麂皮擦拭着骨针上的血渍：“可续十日。”
满室沉水香里混进了苦涩的药汁子味，屋内的沉默，振聋发聩。
“那十日之后呢？”兰稚忍泪问。
沈渡敛起针囊：“看造化。”
虽已知晓老侯爷的身子，最多再撑个十日，不过相比于在这些御医手里，怕是连今晚都熬不过，也算抢了些日子。
兰稚只默默祈祷着，会有上苍眷顾垂怜，幸免于难。
按照沈渡所说，泊云居内需封闭起来，除了每日送药和餐食，不要与老侯爷接触，这十日最是凶险，稍有不慎，同样会被染疾。
兰稚和齐宴清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十日，够了。”
齐宴清默念了一句，兰稚猜到他的心思，小声问：“公子是要……让二公子回来？”
“嗯，我这便去传信。”
齐宴清匆匆回书房修书，兰稚心中却在打鼓……
这信哪里会到军中，她比谁都清楚，齐霄凌此刻就在陵都，得想个办法通知他才行。
不过老侯爷染疫病危一事，侯夫人怕传出去，引来动荡，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齐霄凌跟在成王身边，恐怕一时间还不能得知此事……
“阿稚。”
临回春杏堂，沈渡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
“阿兄？”
兰稚转身时，头发还淌着水珠。
青石板映出两道摇晃的影子。
沈渡刚要说话，但见兰稚这副样子，突然攥住她腕子，眸中满是紧张，连声音也带着训斥，陡然拔高：“刚刚没来得及瞧你，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快回去！”
沈渡边说着，边拽着人疾步穿过廊庭。药香随着他步子的加快，从袖口涌出，混着夜露沾湿兰稚的鬓角。
“让你用药浴泡满两个时辰，你泡足几刻？"他侧目盯着她衣领处未擦干的水痕。 ”
沈渡算着时辰也不对，脸上阴郁之色更甚。
兰稚绞紧袖口：“我听到侯爷呕血，一时着急，没想这么多……”
沈渡埋头在夜色里扯着她走，只字未语。
兰稚见他突然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语气细软：“阿兄，你别生气，我不是不听你的话，老侯爷待我如父，他命在旦夕，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况且这药浴，少一日，少些时辰，也……也不打紧吧……”
“不打紧？”
沈渡被气的差点说不出话来，骤然顿步回头，声线发抖：“他呕血与你何干？你知不知你……”
险些脱口而出的后半句，生生被咽回喉间，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嗟叹。
庭院内，唯有凛冽的风吹廊铃声。
沈渡的突然驻足，害的兰稚险些迎面撞到他身上，踉跄着稳住步子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莫名问：“我……怎么了？”
沈渡极力压住汹涌的心，长舒口气：“没什么，你才刚刚解了毒，身上先前的伤都没好，不要再这样冒然跑出来了。”
这之后，一路上沈渡都没再说话，只把兰稚用最快的速度扯回了春杏堂，让小汐帮忙给她更衣。
换好了衣裳，擦干了头发，兰稚从内室出来，见沈渡独自对着雕花窗枯坐，望着窗外那没有弦月的昏暗夜色，默默出神，眸中没有焦点。
“阿兄……”
兰稚轻手轻脚地过去，小心翼翼：“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沈渡从沉思中抽离，垂下衣袖，盖着掌中被捏出的红痕：“我气什么，你总是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罢了，当我多事。”
"阿兄方才......本是有别的话说吧？" 兰稚抬手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沈渡，温水氤氲的热气，令视线有些迷蒙。
沈渡突然扣住盏口，盏中涟漪映着他凝重的眉眼：“侯爷的病不是突发，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什么？”
兰稚诧愕之下，将手边盏里的水碰撒了大半。
“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先前陪你一道去泊云居时，我就闻到那婢女给侯爷的药里，绝对不只是对应风寒之症，你可还记得，我们进去没多久，那婢女又送了一碗汤进来？”
沈渡回忆着说：“屋里虽点着沉水香，但还是有淡淡的艾气。”
“自从疫症突发，每个院子，每一间居室，都会早晚熏艾，有艾草的味道，应该是正常的吧？”
沈渡笃定摇头：“不对，那味道是从那碗汤里出来的，而不是屋子。那屋里除了艾草，也还有其它的药味，像是……我还不能确定，除非想办法去取些泊云居用过的香灰来。”
“还有。”
怔看着碎瓷间浮沉的艾草梗，耳边传来沈渡压低的声音：“此事，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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