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忏悔
兰稚猛地掀开黑布，檀木牌位映着刺目的冷光。
榻上的大夫人突然弓身呕出一口黑血，丫鬟们慌忙拥上前，铜盆里的清水转眼浸满猩红帕子，如同打翻的朱砂罐。
“母亲！”
“夫人！”
兰仲和与兰锦慧踉跄扑到榻边，大夫人连抬手擦唇的力气都没了，气若游丝的垂着手臂，吃力抬起眼皮，看向小汐怀中的牌位，蓦地扯开一抹笑。
嘶哑的笑声伴着一遍遍的咳呕，诡异的令人脊背发凉，吓得仆妇们面如土色，连连后退。
兰稚冷眼旁观着她，那目光好似在审视她罪孽的报应。
眼瞧着大夫人就快把最后一口气咳光了，兰锦慧哭得泣不成声，突然膝行至牌位前，额头重重砸向青砖，"我跪，我跪，求你们救救我母亲！"
她发髻散乱，眼中血丝狰狞如蛛网，像极了当年跪在雨里求药的兰稚。
命运这面镜子，照出两代人的屈辱。
兰稚望着那一双血丝密布的红眼，那一头磕在地上，磕在自己脚下的决绝，却像是在照镜子，看到的，是曾经无数次跪在别人脚下，苦苦求存的自己。
面对兰锦慧的声声哀求，兰稚没有丝毫动容，而是看向了兰仲和。
“还差两个”
檐外晨光已爬上窗棂，兰稚指尖轻叩牌位：“天都亮了，你们耗的起，我可等不起。”
兰仲和死死捏着裤料，用力到整个手背的青筋都跟着暴起，将那一块布料抓得满是褶皱：“好啊，好啊，你当真是出息了……”
兰锦慧顺着兰稚的眼神，看她正盯着榻上的大夫人，惊诧又绝望：“我母亲都这个样子了，难不成你还要她也起来？”
兰稚勾勾唇角，以示默认。
事到如今，要么妥协，要么看着自己的母亲垂死。
兰锦慧闭了闭眼，把心一横，转头厉喝：“黄姑姑！还有你们几个，把母亲扶下来……”
黄嬷嬷惊惶跪倒：“大小姐，这怎么行呢！哪有正妻跪外室的规矩！大夫人是不会……”
"规矩？"兰锦慧一把扯碎绣帕，"我母亲就要死了！"
生死面前，下人们也不敢多言，只能遵从使唤，把大夫人扶下榻。
大夫人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摆布，由着黄姑姑和另外一个丫头迫使她跪下，她只一味地摇头，用眼泪来表达她此刻的抵抗和屈辱。
兰锦慧何尝看不出她眼中的埋怨，但也只能咬牙称：“母亲别怪女儿，女儿做这一切，都是想让母亲活下来，我绝不能让母亲有事，别说是跪下磕几个头，就算是要我用自己的命来为母亲续命，女儿也愿意。”
听着兰锦慧的饮泪泣诉，大夫人的整个身子也跟着松垮了下来，瘫跪下去，将大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罢了，罢了，都是我造的孽！报应，都是报应……”
最后，只剩下兰仲和还在坚持。
“父亲……”
兰锦慧才刚一扭头，兰仲和就像是被什么锐物刺到一样，乍然起身，袖袍扫翻药碗：“休想！你们谁爱跪谁跪！要我跪她，我若跪了，岂非丢透我兰家祖宗的脸？我……”
“父亲！！”
兰锦慧打断了他的恼羞成怒，用更尖利的声音盖过了他，吼的他当场愣住。
这一刻，兰锦慧似乎也将自己对兰稚所有压抑的怒火，都化为激愤，爆发倾泻：“当日你眼睁睁看着兰稚她娘重病，不予理会，如今我母亲命在旦夕……难不成你还要视若无睹吗？你的那点不值钱的面子，就这么重要吗！”
“你……你说什么？”
兰仲和似乎从未想到，这样忤逆话，有朝一日，会从他大小疼到大兰锦慧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她亲手捅了一刀。
“父亲不聋，也不瞎，都这个时候了，你第一个想到的，竟不是母亲的性命！她可是你的正妻啊！操持全家上下老小，伺候你数十年，一路扶持你坐上今日的官身！”
“当年要不是你辜负母亲，在外惹了一身风流债，能有今日的事吗？你辜负了一个女人一辈子，难不成现在还要辜负我母亲的一辈子吗！”
兰锦慧如此不留面前的斥责，在这方室之中，振聋发聩。
兰稚冷眸看着他们彼此撕破面皮的样子，心中可笑之余，也终于释然了。
原来兰仲和这人生性凉薄自私，别说是他随手丢弃的外室，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相互扶持了三十几年的枕边人，他都可轻易舍弃，什么夫妻情分，什么舐犊之情，在他眼里，通通都没他自己重要。
从前，兰稚无论如何斥责，兰仲和始终当做她对自己的抱怨，从不作理会。
可他亲耳听着疼爱了一辈子的女儿，对他的指责和揭露，就好像脸上那层贴久了，早就和肌肤融为一体的面具，被她狠狠扯了下来，扯得血肉模糊，疼得像在炙烙，看着那双写满鄙夷的眼睛，更像透过铜镜，突然看清了自己溃败的一生……
兰锦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头，看兰仲和那诧愕的样子，才骤然软了语气，哭着央求：“爹，女儿求您了，求您救救母亲，我不能没有母亲……”
终是兰仲和抖着肩膀，仰天长叹一声，僵硬地屈膝而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三具身躯终是匍匐在牌位前。
兰稚站在边上，自上而下地看着面前三人，冷声道：“说，你们错了。”
“我……我错了……”
兰锦慧闭着眼，紧紧攥着裙裾。
大夫人本就在高热，这会儿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真有忏悔之意，从跪在那开始，便已然在连声认错了。
兰仲和挣扎许久，也认了命，点头承认：“是我的错，小梅，都是我的错，是我骗了你，负了你，让你苦等十几年，就连你走了，我都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小梅啊，其实我也没有多讨厌你，更不是不愿见你，只是我……我没脸见你，更没脸面对兰稚，看到她，我就会想到你，每次想到你，除了愧疚，就只有后悔，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辜负了你，也辜负了我妻子，我知道，该死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小梅……”
兰仲和佝偻着塌下的脊背，哭哑了嗓，浑浊的老泪在脸上混着鼻涕，直往地面上滴。
“我该死，都是我该死！我对不起你，若你泉下有知，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只求你放过我夫人，放过锦慧，放过无辜的人吧，都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了，冲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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