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把握
二人出兰家时，天已经亮了。
外面忽然就没了风，灰白色的雪影静静的落着，满是清白。
沈渡想打破沉寂，回首却见落后半步的兰稚，不知几时，泪水已经蜿蜒爬满了脸。
青石板上的积雪被靴底碾出细微的咯吱声，沈渡在石狮旁急刹脚步：“怎么哭了？”
兰稚垂着眼帘摇头，鬓边珠钗的流苏剧烈晃动，如同她压抑的哽咽。
她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可一开口，眼泪却更厉害了。
无声的啜泣，隐忍至极。
沈渡凝视着哭到说不出话的她，泪水溃不成军地往下掉，眉心也跟着拧到了一处。
他太明白这眼泪里沉淀着多少的委屈和不甘，更明白她替阿娘惋惜的心，看着那一汪眼泪，他的心里也像是被密密麻麻的小刺搅动着，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喉结滚动数次，终是将悬在半空的手攥成拳收回袖中，恍如落纸云烟。
“都过去了，走吧。”
他转身时大氅扫过阶前残雪，兰稚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揩掉眼窝里的泪，跟了上去。
马车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按照兰稚的吩咐，去往灵恩寺。
灵恩寺是皇家寺院，除却皇亲国戚，只有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眷灵牌，才能得以在此供奉，永受香火。
兰稚拿着兰仲和盖了官印的手书，捧着牌位，下了马车。
沈渡说有些私事，中途下了马车，眼下就只有兰稚和小汐两人。
一路上，兰稚时不时地将车窗上的遮帘欠开微小的缝隙，向马车后探，总觉得仍旧有人跟着她们的行程，只是这一次，她非但不慌，反而还松了口气。
灵恩寺门前的落雪扫得极净，青砖墁地映着兰稚狐裘上未化的雪粒。
兰稚环了四周一眼，与小汐近身低语了一番，才随着小僧入内。
约莫着半个时辰左右，兰稚从寺里出来，却不见车夫。
“车夫呢？”
兰稚问。
小汐道：“去附近解手了，外面冷，娘子去马车上等着吧。”
兰稚低应了一声，弯身上了马车，奈何等了好一阵子，还是不见车夫回来。
“娘子且等等，许是家伙借机在哪里躲懒，奴婢瞧瞧去。”
小汐去寻人，马车上只剩下兰稚一人，不料小汐刚走没多久，那栓马的缰绳不知怎么松了，马车忽而动了起来，兰稚意外，刚要探身出去，偏逢此时，寺庙内的钟鸣声骤然响起，发现无人牵制的马受了惊，突然躁起，拉着马车狂奔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惯力，将兰稚整个人猛地甩到车位的后座上，外面的马疯了一般，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横冲直撞！
失控的马车碾过山道凸石，车厢如浪中扁舟般倾斜，几次险些失衡侧翻，兰稚被甩来甩去，撞的天旋地转，只能惊恐地抓紧了坐板。
两旁的枯树在视线中飞速后退，眼看再往前跑就要没路了，急转的山路处处都是断壁，一旦被甩出去，非粉身碎骨不可。
兰稚想要出去拉住马，奈何马跑的太快，尝试了几次，都被甩回了座上，根本摸不着缰绳，只能拼命地厮声呼喊。
“救命！救命！！”
就在马车快要被撞散架时，外面另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盖过了她的呼喊，飞速朝她奔来，还不等兰稚想要从一片混乱中看清来人，车轮就猛地精准横阻。
那柄飞剑钉入车轮的力道，竟让精铁辐条迸出火星。
马车狂奔的速度骤然减下的同时，兰稚也被一双大手，大力扯着衣领，从车窗内给揪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间隙，兰稚知道自己赌对了。
怎料当后背重重砸在马鞍上， 回头与之对视时，心却陡然下沉。
她看到的，并非预想中的那张银色面具，而是一张系着黑布，只看那一双眼，就知全然陌生的脸。
“你……你是谁？”
伴着那人勒马的扬蹄长嘶声，黑衣人又揪着兰稚的后襟，像随手抓起的小鸡崽儿那般，轻松将她丢去了地面上。
黑衣人不耐烦地斜睨了她一眼，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扬鞭就要走。
兰稚反应过来，急忙提裙追了两步，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嘱咐：“让你家主子明日这个时辰，来灵恩寺见面，我有要事相告！他若不来，必会后悔一辈子！”
颤抖的尾音被山风扯的七零八碎，黑衣人头也没回的策马离去，也不知听清楚了没……
“娘子！娘子！”
小汐带着车夫从身后不远处追来，看见兰稚好生生地站在那，除却乱了发髻，散了钗环，并未伤到，这才悬心落地，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把她搀着检查：“娘子没事吧，你这样做也太危险了！”
“你知道的，我很少做没把握的事。”
兰稚敛起眸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车夫赶着去追那跑没的马，小汐则蹲下身帮兰稚拍打着裙裾上的灰和泥雪，嘴上嘟囔着：“可万一真的出了事当如何是好？沈医师说的没错，娘子惯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根本不顾自己的安全！刚才马冲出山路的瞬间，奴婢都快吓死了！”
兰稚笑着把她拉起来，满不在乎道：“放心，就算那人没出现，我也会找机会跳车的，你瞧——”
兰稚说着，偷偷掀开自己的裙角和衣袖，小汐这才看见，宽厚的毛绒大氅下，原来兰稚早就借着在寺中，往衣裙里绑好了旧僧衣扯下的软垫，手肘，双膝，脚踝，都鼓鼓囊囊的。
小汐怔愣之余，有些哭笑不得。
兰稚得意挑了下眉：“只要我往旁边的林子里跳，枯草地上还有一层厚雪为垫，至多擦破点皮。”
“好好好，娘子最聪明！”
主仆二人返回侯府时，天色已经晚了。
叶宛芯已经能下榻了，盼蕊几个丫头也都跟着转好，府上新增的染疫仆从，也从十几二十，骤减为每日一两例，拉尸体的板车从跨院进出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兰稚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去探望叶宛芯，临出门时，又忽然想起什么，将木香叫来，面色略显凝重地嘱咐：“木香，这两日你替我去泊云居附近瞧着，若是大夫人或者云阶往老侯爷屋里送过东西，一定要及时回来告诉我。”
去见叶宛芯的路上，兰稚本想让小汐去找沈渡过来，同去搭个脉，不想小汐回来却称沈渡并未在府上。
兰稚算着时辰，二人晌午从兰家出来后分别，他随口称要去见个朋友，现在天都黑了，怎么还没回来？
起先兰稚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回五味坊忙别的事去了，直到卓清然突然造反，神色慌张地告诉兰稚，她好像看见沈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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