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弥留
从灵恩寺回侯府的路上，是齐宴清第一次第一次与兰稚分乘两驾马车。
“娘子，这下大公子好像真的误会了……”
马车上，小汐惴惴不安。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兰稚心神不定地看着前车：“他正在气头上，解释也是徒劳。”
“原也是我不该瞒着他……让他先冷静冷静吧，我和齐霄凌清清白白，倒也不怕他误会，只是……”
只是老侯爷已是弥留之际，侯夫人暗下毒手，齐霄凌又贸然出现，李昭更是下落不明，前朝，侯府，诸事堆砌，同时压在齐宴清身一双肩膀上，今日之事，对他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想到这，兰稚心中的愧意，更是灼的她脸上生疼。
马车抵至侯府，齐宴清径自往书房去，连回头看一眼兰稚都不肯。
兰稚提起裙裾追上前，绫罗扫过石阶上未化的残雪：“公子……”
兰稚轻拉住他的衣袖。
“你和他的事我不想听。”
齐宴清冷着脸，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不是我和他的事……”
兰稚说完，又觉得哪不对，忙补充了一句：“不对，我和他就没有事！”
“裕王失踪了，齐霄凌的人也在找他。”
兰稚不敢耽搁正事，将从齐霄凌那得到的消息急忙告知齐宴清。
齐宴清余光扫过兰稚的额角，眼中情绪复杂，喉中滚动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最后也是伴着深深的呼吸，沉声道：“知道了。”
“公子，公子！侯爷醒了！”
有下人一路小跑，欢喜来报。
泊云居内药雾氤氲。
御几个老御医已经到了，方厅里还有几个素日里几乎未曾谋面的族老宗亲，皆谨慎的系着面巾，窃声低语。
邹姨娘捧着鎏金茶瓯，穿梭在这些宗室亲眷其间，亲自上手斟茶，茶汤间倒映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下人们也忙着里里外外，送汤羹，捧水盆，端药碗，敛杂物；云阶正带着水榭堂的丫头们在堂中熏药，焚香炉里的药越烧越浓，滚出的烟呛得几个年岁大的直咳嗽。
齐宴清一进门就被老辈子唤了过去，低声商议着什么。
兰稚贴着描金屏风往里走，忽被角落里的咳嗽声绊住脚步。
“兰稚，这边。”
叶宛芯大病初愈，身子虚，披着厚重的棉篷坐在角落里，朝兰稚招手。
兰稚粗粗扫了一眼堂中情形，挨着边走了过去。
坐下后，叶宛芯给兰稚使了个眼色，苍白的脸昂起下巴：“瞧这架势了没，年节更夕，都不见侯府有这样多的人，要不是今日瞧见，还当侯门一脉，那些三姑六婆，宗室亲眷，都是摆设呢。”
堂中人虽多，可毫不令人觉得热闹，反而是从未有过的压抑，亲眷之间三三两两的无声低语，还有那些虚模假样的倘装啜泣，都让此刻坐在这的兰稚，心中越发哽瑟，好像吞了块石头一样憋闷。
看这样子，老侯爷当真是快撑不多时了。
“咳咳……”
叶宛芯掩口咳了两声，冷眼扫过满堂人影：“一个二个都靠着侯府荫庇过活，沾了侯府这门亲，在这陵都内立了脚跟儿，逢年过节不见走动，待到缺金少银，才往这门槛里踏上一回，平日连炷头香都抢不到，如今倒赶着来哭丧。”
“现下瞧着老侯爷要不行了，一个二个都冒笋子似的，来的倒是齐全，却是哪有几个真正担心侯爷身子的，担心的，是他们的富贵，他们的钱袋子，瞧瞧，抹眼泪，扮伤心，啧啧啧，心里啊，指不定怎么盘算着，自己能哭的大声些，等老侯爷过身后，那遗命上，能分些家产……”
兰稚静静听着叶宛芯讥讽这群人，心底也越发觉得人心寒凉，更是替老侯爷心疼。
旁边始终没说话的胡雪容，听完叶宛芯这一番言论后，莫名笑了：“所谓的世家大族，向来如此，看似树大成荫，盘根错节，实则是因利而聚，再因利散，哪有什么同宗同源，福祸相依之说，不过是用金线串起的蚂蚱罢了。”
“我去看看侯爷……”
兰稚坐不下去了，起身往内室去。
侯夫人正在屋里伺候老侯爷洗漱更衣，抬头瞥见兰稚进来，也没阻拦。
“兰丫头来了。”
老侯爷的声音更哑了，像锯不断的朽木，拉动着残破的风箱。
兰稚行礼上前，接过下人手上的米羹，屈身到床前足踏上，伺候老侯爷吃饭。
十日之期已满，御医们正轮流为老侯爷搭脉复诊。
见着兰稚进来，几个御医交换着眼色凑过来：“这是那日的兰娘子吧？”
“正是妾身。”兰稚应。
御医们对视一眼，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敢问那晚同娘子一处的小神医可在？”
沈渡已经消失一天一夜了。
“我阿兄他……他不在。”
“啧，那可如何是好啊！”
老御医碾着胡须，小声嘀咕了一句，稍侧过身，背对着老侯爷，同兰稚实言：“那日的小神医，为老侯爷争了这十日的调理之期，虽说……老侯爷看来无恙，可也只是在消耗这十日的滋养，实则已脉呈内外亏空之相，只怕……”
“唉，凭我等医术，只怕无力回天不过好在那晚辈为侯爷续了这十日，算是争了个料理身后事的时间，要是他人在，不知……还有没有其它方法，再试试！”
还不等兰稚说话，老侯爷嘶哑的声音就在两人身后，坦然传来：“不必啦。”
兰稚茫然回头，殊不知自己的脸上不知几时已挂满了泪。
“够了，够了！”
老侯爷心满意足地摆手笑笑：“别折腾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让我早早睡过去了事，我啊，也好生歇歇。”
闻言，几个老御医相视无语，唯有叹声拭泪。
“好，我这就去找阿兄……”
兰稚一开口，声音已经破碎不清了，却还倔强地不肯放过任何机会。
“兰丫头！”
小臂被那双枯瘦到骨节突兀的手，骤然拉住，老侯爷半倚在榻上，用气声道：“听话，就待在这，哪都别去。”
兰稚不敢回头，更不敢去看老侯爷的脸，唯有双肩随着无声落下的眼泪，不住地发抖。
侯夫人眼睛肿的厉害，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感觉了，默默帮老侯爷扣好盘龙扣子，扶着他正身，面见宗亲，商议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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