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宗亲
内里的楠木隔门被下人同时推开，满室烛火齐齐一颤。
素日里最懂明哲保身的邹姨娘此刻却反应极快。金丝帕子往眼角一按，人已扑倒在老侯爷榻前："侯爷……"
她泪眼婆娑，目光却如游蛇般滑向族老手中那卷摊开的宗谱。
"侯爷病重，府中不可无主。"老叔公的拐杖重重叩地，"侯夫人掌内宅，但宗族大事总需有人定夺。"
话音未落，另一位叔伯已抢白："宴清是嫡长子，此时不担重任更待何时？"
说这话时，叔伯与侯夫人不露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齐宴清端坐一众族亲之首，面色如新雪覆刃，烛火在紧绷的下颌割出明暗裂痕。
若说他和侯夫人母子之间，唯一心照不宣的共识，便是对这侯爵之位的觊觎。
可这些年来，他不愿入伍，偏要做文臣，齐霄凌却自幼跟着老侯爷南征北战；他与老侯爷互有隔阂，话不投机，齐霄凌却能同老侯爷谈笑自若，把酒言欢……
在他眼里，有齐霄凌的存在，老侯爷终归是更看好他那二弟一些，也更偏爱他一点。
在这之前，齐宴清甚至一度以为，这武侯之位已然非齐霄凌莫属，可他天生不是愿意让步之人，便是既定的事实，他也非要争上一争。
如今，齐霄凌自毁前路，满室宗亲皆在侯夫人的笼络下，站在他这一边，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这侯爵之位，已然不会旁落。
可为什么，夙愿得偿之时，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侯爷！”
邹姨娘急慌慌地跪行两步，泪眼汪汪地望着老侯爷：“算着日子，霄凌这两日便回来了，大公子朝中政事繁忙，恐抽不开身，霄凌自幼跟着您，最是了解他的父亲，这军中诸事，也能替您决策一二……”
齐霄凌常年身在军营，邹姨娘独守侯府，自知争不过，也斗不过侯夫人，便一向聪明的躲着争端，可现在这个时候，她自然知道，这是赌上后半生荣华的最后一搏。
她这么一提，屋子里又是一片私议。
“一个妾室之子，非嫡非长，也配议——”
刚刚说话的叔公当即冷笑，对着邹姨娘嗤之以鼻。
奈何一语未毕，邹姨娘便不堪示弱，骤然拔高嗓音插话：
“嫡庶不过名分！大公子确为嫡长子不假，可他一介文臣，如何代理军务？便是我儿卸甲归府，将统将之职拱手奉上，怕是公子连军要部署都看不懂吧？”
邹姨娘毫不留情的揪着齐宴清的短处不放，倒是让那几个宗亲没了反驳的理由。
“侯府世代簪缨，侯爷沙场征战一辈子，才让威远侯之名震彻朝堂，侯府百年武勋，难道要各位族老家的子侄，都弃了弓箭长枪，重拾书本，跟着大公子改换门庭？”
“我儿霄凌，替侯府，替侯爷，不知挣下多少功名，连圣上都夸我儿有武侯之风，倒是大公子……”
她意有所指地睨向角落的齐宴清，将手中帕子捏得发白。
首位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齐宴清摩挲着茶盏，并无不悦，只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台戏。
谁不知这嫡庶两子，看似在争侯府的主理之权，实则是争侯爵之位。
侯夫人原本还能一副公道相的样子，安坐于老侯爷身侧，现下见老侯爷始终一言未发，那邹氏又抓着齐宴清的短处不放，心中渐没了底。
"庶子终究是庶子。"
侯夫人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案几上，截断话头时溅起半盏冷茶：“文臣如何，武将又如何？姨娘可别忘了，侯府卷入朝堂风波时，是宴清在前朝力保阖府上下，才有了你今日在这说话的机会。侯府若遭难，二公子远在军中，连救你都来不及。”
两人争端不休，引火既着。
“哎呀要我说，你们自己院子的事，自己关起门来决定就是，什么庶子嫡子，文臣武将的，只要是侯爷的儿子，谁接管了这侯府，只要有圣上眷顾，还不都是一样的？”
另一位尖嗓子的姑婆长袖一甩，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田契：“当年先侯爷在时，这分家的田庄，铺子，如今是不是也该理一理了？侯爷，您这一走，这些小辈更不知隔代的事，趁着您啊，还能理事，不如今日就把咱们当年没算清，都好生算一算……”
此言一出，各个宗亲也跟着七嘴八舌起来，堂内顿时嘈杂一片。
老叔公敲着拐杖呵斥“成何体统”，却暗中将房契往袖中拢了拢；叔伯们假意劝和，话里话外却暗示该多分些铺面给自家侄儿；女眷们哭天抹泪地让老侯爷顾念亲情，给屋里的女儿添一份嫁妆……
老侯爷坐在那，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浑浊的眼中渐泛起水光，嘴角浮着无奈又寒凉的笑意。
兰稚看向老侯爷那双失望的浊眸，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
她望着鱼贯而入的宗亲，突然看清了那些华服下蠢动的欲望，甚至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人过问一句老侯爷的身子，他们眼底跳动的，分明是噬血的萤火。
砰！
一声脆响炸开，瓷盏在众人脚边碎成齑粉，
齐宴清立在案前，眉眼凛如霜刃，目光所及之处，喧嚣骤停：“我父亲尚在，诸位是否也太心急了些？”
适才的吵嚷瞬间转为凝固。
老侯爷忽然低低笑了，那笑声却比哭还嘶哑。
“好啊，好……”
老侯爷猛地咳嗽起来，袖口溅上暗红，惊得众人倒退半步，唯有兰稚扑上去扶住他颤抖的身躯，心疼的眼泪吧嗒吧嗒直往老侯爷的手背上掉：“侯爷，喝口水吧。”
邹姨娘赶紧从地上撑膝起身，颤颤递来一盏浸着野山参须的清茶，送到老侯爷血迹未干的唇边。
不料老侯爷猛地挥手，掀翻了瓷砖，吓得邹氏惊呼一声，重新跪在了地上。
参茶带着崩起的瓷片，泼到老叔公手里的宗谱上，洇湿了齐家诸子的名讳。
“侯爷，公子，卓家差人送了急报！说是……与二公子有关。”
门房小厮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厅中窒息般的死寂。
兰稚闻言，心头兀然一紧，坏了……
老侯爷喘着粗气招手，示意下人呈上。
齐宴清同样脸色一变，从那人手上截过信函：“我来。”
老侯爷似觉出端倪，撑着身子坐直：“把信拿来……”
“父亲……”
“拿来！”
老侯爷几乎是用尽力气，吼了这一嗓子，震得众人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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