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枯落
460
草场上三匹良驹踏碎薄雪,老侯爷翻身上鞍时髯须微颤,缰绳却攥得极稳,马镫一磕便冲在最前头。
银灰马鬃在风中划出凌厉长弧,他俯身时背脊绷成一张旧弓,竟比齐宴清胯下黑驹还快出半个马身。
"跟紧了!"
老侯爷突然勒缰回旋,雪沫扑簌簌溅在衣襟上。
齐宴清望着父亲眼底跳跃的光,恍惚又变回十岁初学骑射的孩童,喉头滚了滚催马追上。
两匹烈马并辔掠过枯树时,老侯爷忽然探手拍他后心,枯瘦掌心传来的力道惊得栖鸟扑棱棱飞散。
兰稚落在十丈外,眼见枣红马要撞上冻土隆起的草墩,缰绳险些脱手。
忽见前方银鬃如瀑横甩过来,老侯爷不知何时绕到她侧翼,苍老指节扣住她马辔猛力一拽:"脚后跟沉三寸!"
那枣红马竟温驯地缓了蹄,雪地上歪斜的蹄印渐渐成形。
直至晌午,老侯爷终于勒马,霜白鬓角沾着细碎冰晶,胸腔里滚出闷雷般的笑。
他抚着马颈看兰稚和齐宴清并骑而来,恍惚望见二十年前携妻纵马的自己。
围场的日头,把三人影子拉得老长,雪尘裹着最后几串马蹄声,久久悬在将融未融的春雪上。
“侯爷累了吗?”
兰稚从马背上下来,小跑到正叉腰眺望的老侯爷身边问。
老侯爷笑得酣畅:“许久没像今日这般跑的痛快了!”
兰稚捶打着快要被颠散的腰,直撇嘴:“看样子侯爷是不累,可我要累死了!”
老侯爷笑声更甚:“这就累了?青鸾可带了?”
“带了!”
兰稚又小跑着去取弓,待回到射场时,老侯爷解下牛皮箭囊抛给兰稚:“来,让我看看丫头的箭术。”
箭镞破空声惊起寒鸦,却斜斜钉在靶沿颤动。
齐宴清刚要开口,忽见父亲握住了兰稚执弓的手,苍老身躯将她整个人笼在影子里:"肩胛骨往后顶。虎口再贴箭尾三寸。"
第二箭撕开北风,红心白羽嗡嗡震响。
兰稚回头撞见老侯爷眼底星火,这双曾经教她执箭握笔的手,如今已枯不成形了……
"比比?"老侯爷挑眉看向齐宴清的话,三支雕翎箭丢去他怀中。
齐宴清挽弓如满月,箭箭钉入草靶红心,最后一支劈开先前箭尾,木屑纷飞如雪。
老侯爷却将弓弦反扣,箭杆贴着耳侧疾射而出,三支箭首尾相衔没入同一个箭孔,震得草靶轰然倒地。
兰稚攥着箭囊的手指节发白,却见老侯爷拾起儿子射偏的半截箭尾,轻轻搁进他箭壶:"力道够了,心中杂念太多。"
齐宴清眸光一闪,没说话,抽出了最后一支箭,清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靶心后的林中,兀然闪过的黑影射去。
暮色里的箭鸣惊飞栖鸟,羽箭擦着黑影肩头钉入雪堆时,那人终于肯现身了。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兰稚仍旧一眼认了出来,他还是来了。
待他从林间阴影中走近时,才见刚刚齐霄凌那一箭,已挑开他肩上的衣料,破了皮肉,伤口正往外隐隐渗血,而他却似毫无知觉。
"既已告发我,何必假惺惺的手软?"
齐霄凌戴着面具,站在灰暗的阴影下,唯有声色可辩。
齐宴清也不作解释,只顺手将长弓一丢,挑起冷眉:“现在擒你也不迟。”
老侯爷的乌木弓坠在雪地里,眼中情愫复杂,愤怒,失望,急忧,最终……也只是喉结滚动两下,转身踩碎了冰壳:"进暖厢喝口热酒吧。"
炭盆噼啪炸开火星,齐宴清沉默地擦拭犀角杯,兰稚将热帕子捂在老侯爷冻裂的手背上,侯夫人不作声,只脸色一节一节地往下沉。
“御林军在围场外,可有人看见?”
老侯爷语气平淡,兀自往杯中斟酒。
“没有。”
齐霄凌一手托住面具,一手从脑后解下系带,将那冰冷的面具,轻轻搁在桌案上。
老侯爷顺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头躺着三块糖渍梅子,捏起两粒,分给齐宴清和齐霄凌:“军中可还有这样甜的梅树?”
“许多年没见了。”
齐霄凌将梅子塞进嘴里,却被甜腻呛出眼泪。
被齐宴清射伤的肩头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他伸手去够酒壶,指尖碰到齐宴清执壶的手,在空中僵持片刻,终究托住了壶底。
“老二啊,你有多久没回府了。”
齐霄凌饮过一杯道:“已有半载。”
老侯爷举过杯盏:“这次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齐霄凌点头笑:“是,我已不配做您的儿子了。”
“这些年,无论我怎么努力,做好事,还是做坏事,我就是不明白,在您的眼里,就是比不上他齐宴清!”
“人人都说我不如大哥,可我到底哪里不如他?就因为他的嫡长子,而我齐霄凌,是侯府庶出的儿子吗?”
暖厢内一片静默,老侯爷蠕动着嘴唇,却也知这许多年的误会隔阂,非是这一两句能说得清,索性不言。
“我早知父亲已呈书上表,待您身后,由大哥继承爵位。”
齐霄凌顿了下,看向齐宴清,蒙着水汽的眼里,除了明晃晃的极度,还有不可言说的羡慕。
“我早知我争不过大哥,可我不甘心,父亲,我真的不甘心……”
“你去吧。”
老侯爷两双手覆住面门,哽咽的哑声,从指缝里往外漏:“御林军在外,别拖累了侯府全族。”
齐霄凌捏着空杯的指节爆出脆响,碎瓷扎进掌心才觉出疼。
他半抬起脸,闭了闭赤红一片的眼,将碎盏丢去边上,深深吸了口气,又重拿过一只酒杯,斟满烈酒举过头顶:“这杯酒,敬您教我射的第一只雁。”
酒液入喉的瞬间,眼泪从齐霄凌的眼角滑下,混入酒盏,一饮而下。
老侯爷倚着白虎皮,看向窗格外的暮光,任浊泪无声地渗进银须。
再放下杯盏,齐霄凌干脆转身,着撞开格扇,没入帐外的暮色当中。
齐宴清松了案下的手,起身去打点车马。
老侯爷独自往喉咙里送着烈酒,却把自己呛得直咳, 直到咳出血沫……
侯夫人和兰稚惊慌上前,夺过老侯爷的酒杯,把人搀着往回去。
老侯爷也似燃尽了最后一点枯油的灯烛,一下泄了力,刚一上马车,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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