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且欢且醉
过了几天安逸的日子,人虽然是清闲的,可神经一直是紧绷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此去会遇到些什么。也许是比浑沌更难对付的凶兽,也许还会死很多人,也许下一个死掉的,就是自己。
临行的前一个晚上,我单独去了陶行处,我对这个人有很大的兴趣,也有很多话想要说。我倒不是想要知道他的身世或是秘密,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很有趣。
陶行的小屋子,今天并没有冒出滚滚的白雾,只有零星的细小白烟冉冉升起。我觉得今天的运气很好。
推开门,果然没有听到叮咚的声响。向里走去,顺着饭菜的香气走去,果然在厨房找到了陶行。他正在灶台旁,边做边吃,全然没有发觉我的到来。
我笑,这样大大咧咧的人,活得反而会更自在。
“陶兄。”我轻声唤,但是他没有回头。
“陶兄?”我略略提高声音又叫了他一声,陶行这才回过身来。他看到我,明显的一惊,而后是满满的笑意,从眼底一直扩散到唇角。“嘿,你怎么来了?”
“嗯,想来我就来了。”
“好,我就喜欢诚实的人!”
“怎么,难道以前有人对你说谎?”
“哈,想要找我的人多了,可是他们总是不说实话。再不说偶然走到这里的,再不就是什么仰慕良久前来探访之类的屁话。”
我暗自摸了一把汗,本来我也想说是不由自主来这里的,可是临说出口却还是说了实话出来。没想到无意中还做对了,挺好的。
“啊,你坐一下,我把你的剑拿过来。”
“诶,不急不急。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来找你要剑的。”我连忙拦住他。
“这就是你撒谎了,找我不要剑,难道剑就给我了?”他调笑,却没有一丝的不耐,仿佛刚刚只不过是我谦虚不愿承认罢了。
“陶兄,剑我肯定是要的,但是不是现在。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聊天?”陶行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发觉我是认真的,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左看看有看看,挠挠头,呢喃道:“可是我没跟人聊过天啊,我不知道怎么聊天啊。”
我不禁一笑,“就是说说话而已。别站着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吧。”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客人进门还让人站了这么久,快坐快坐!”他一拍脑门,连忙把我带出厨房到了大堂,然后对我说:“你先坐一下,我去去就来。”然后一溜烟儿的跑了,都来不及让我问问他要干什么去。
我慢慢打量陶行的屋子,按说他手艺远近闻名,理应住更好一些的房子。可是他这地方,仍旧是那么破,那么旧。如果单看他的家,我绝对不会想到,这里面的主人居然是怀着这么大本事的能人。
正当我想着,陶行就回来了。他果然是去得快,回得也快。
我笑眯眯的看他,等他先说话。
“哈,既然是聊天,怎么能没有酒呢,你说是吧?”
我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是去找这个了。虽然山上有门规,不得弟子随意喝酒,为的就是怕有人酒后胡闹。可是却也没有明令禁止滴酒不沾,而且到了一些重大事宜或是庆典的时候,掌门也是会和我们喝上一两杯的。
“嗯。陶兄说的对极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陶行从背后搬出来一大摊子酒,然后又端上几碟小菜。我一看,正是他刚刚在厨房那里做的几样。陶行确实是个很有心的人。我笑,就要调侃他。“陶兄你说从没和人聊过天,可又怎知要备这些东西?”
“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那些往来的江湖客,总是要吹嘘自己有多豪爽,多仗义,多能耐。除了功夫多高强之外,免不了要说些在酒桌上的事情。听多了,自然也就了解了。”
我颔首,觉得这人真的很有意思。
陶行坐下来,将酒坛子一开,一股清冽的酒香立刻就冲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往我的鼻子里面钻,瞬间就将我迷醉。
“嗯,这个味道……是上好的竹叶青。想不到,这地方居然会有这样的好东西。”我眯着眼睛呼吸着酒香,有些陶醉的说道。
“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温和无刺激感,余味无穷。如此上等的竹叶青,你是从何处得来?且别说,让我猜猜……可是从那些江湖客身上得来的?”
“嗯,知我者兄弟也!”陶行向我竖起大拇指,“兄弟对酒这么熟悉,想必一定经常品尝。哈哈,我知道你们是修道之人,并不是普通的江湖人,自然有许多的清规戒律。不过我看……哈哈。”他看看我,忽而大笑起来不再说下去,但是那意思我却听懂了。我也跟着一起笑,很爽快的感觉。陶行并没有给我很厌烦的感觉,若是换了旁的人,我必定会因为他知晓了我的小秘密而不悦。可是我对陶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感到不愉快。
“我听村长说,你有时候和谁看对了眼,就不收谁的报酬。那些你相不中的,即便用真金白银大把大把的给你,你都不会接受。”
“不错。”他点头:“但你也知道,在这个地方,金银珠宝是基本用不上的。所以我更多的时候,会向他们讨要些东西作为报酬。比如铸剑的材料,再比如,这些美酒。”
我莞尔,为他的调皮。
“可是,那些人毕竟都不是好惹的。你不怕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之后,会遭人毒手吗?”
“他们若是杀了我或是弄残了我,更得不到想要的剑。”
“左右都是得不到,免得你还要给别人铸剑,所幸杀了你不是更好?”
“哈,他们想要杀了我,还差些本事。”陶行满不在乎的这样说着。
我心中一跳,有个答案已经隐隐浮现出来。“此话怎讲?”
陶行看看我,张了张嘴,然而又忽而笑了。“哎,兄弟。咱们也算是认识了,现在又一起坐下来聊天,就是朋友了。可我们是朋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啊……”被问到这个问题,我忽而有些落寞。我很想告诉他我的真正名字,可是那是个连我都擦不开的水雾。
“我叫……汐。”想了想,我开口。
“汐?”他惊讶,瞪大了眼睛。“就单单这么一个字?”我点头。
“你框我。你这人,我刚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家伙,却想不到你也来骗我。既然不愿意告诉我,也要编个好点儿的名字嘛。这般敷衍,算什么?”说罢,他愤懑的扬手一杯酒下肚。
我微微一叹气。“不是我有意要瞒你,而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本名是什么。”陶行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这句话虽然是说给他听的,却勾起了我满满的惆怅。看着杯中泛着青色的酒,忽而端起来一饮而尽。
似乎是看出我的忧愁不是作假的,陶行的不满和愤懑已经烟消云散。他静静的看着我,等着我接着往下说。
“我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我是在还是个婴儿时,被我师父在大雪天中山门前发现的。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一向不爱出门的师父在那天破天荒的出了山门,正巧看到了我,所以我才能侥幸存活下来。而那个‘汐’字,是被放在我的襁褓中的,一个木牌子上面的字。那可能就是我的名字。我的道名叫‘玄汐’,可其实,只有那‘汐’一字才有可能是我的真名,故而我告诉你的虽然只有单这一字,却是发自我的真心实意。”
陶行默默看了我半晌,点点头。“我明白了,兄弟。虽然你也有名字,但是‘玄汐’不过是你的代号。你肯将你的名字告诉我,足见你对我的真诚。我错怪你了。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说完这些他又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不过似乎我帮不了你什么忙,除了捅咕捅咕这些破铜烂铁,我什么都不会。”
“有这些就够了啊!至少你能够帮助很多人,做很多的事。不像我,我虽然空有一身本事,可是做的每一件事都身不由己,只能听命于掌门师父,不能有自己的主见。若是多做了一件事,说错了一句话,就是有辱师门。”
“那你活得可真累。”陶行如此直接的说道:“你像我,虽然我没有你们那么俊的功夫,可是我活得很自在。”
我点头表示认同。“至少你对你看不惯的人敢说‘不’!”
“对,哈哈!”陶行大笑,举起杯子和我来了个对碰,然后又是一饮而尽。
我们说了很多话,天南海北的聊天。比如,什么动物的肉最好吃,吃哪里。比如,这的雪也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可怕,总有一些奇妙的事情发生。再比如,其实陶行他根本不相信那山上有神仙,但是他很识趣,从来都不说。
酒过三巡,陶行已然有些醉态,双眼都蒙上了一层水波。我看时机差不多,于是装作不经意的问他。“对了陶兄,我听村长说,你也是个孤儿,以前似乎并不住在这里。”
“嗯,对。”陶行回答得很是干脆。
“你的父母给你留下了两本书,一本似乎是剑谱,一本似乎是冶炼之术。”
“嗯,也对!”
“看来你是学了这冶炼之术。哎呀,真不知道,这书是出自何人之手,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若是在中原,只怕早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对!对极了!”我回过头去看陶行,只见他眸光潋滟,确实是醉了的。我暗自苦笑,本想将他喝得微醺好问出一些话来,没想到还不用我劝酒,陶行就自己开始一杯接一杯。他这似乎嗜酒的样子,可从来都没听村长提起来过。不是他掩藏的太深,就是他今天确实很高兴。我想了想,决定不再问下去。有些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的比较好。
然而没想到,陶行却自己主动的告诉了我。
“那你、你应该也听说,我父母就是因为这两本书才遇难的。”
我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只好点点头。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他说,语气一下子有些凄凉。
“我父母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有些来头的人。他们无意中得到了一本冶炼之术,是一个垂死的老匠交给他们的。那老匠冶了一辈子铁,只因为他手艺高超而被人杀害,你说这可笑不可笑?那老匠一分武功都不会,却是个倔骨头。他看中我父母的品行,所以要将这灌注了他一辈子心血的冶炼之术交给他们。可这也为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陶行喝了一口酒,接着道:“当时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活不了多久。他们和村里的人相处得很好,自知时日无多,将我托付给村长。留下了两本秘籍,一本是我们家的剑谱,另一本自然是冶炼之书。我不知道他们留下这两本书来是何用意。不忍心老匠一声的心血白费而留下冶炼之书,我理解。不愿让自己的剑法流失,我也理解。可是,他们不应该将这两本书放到一起。”
我心中一动,有些了然。
“他们,若是想让我过平凡的日子,就哪一本都不要留,找个值得托付的武林人士,或是就此淹埋,过个几十年,有缘人发现了他们的时候,再让他们重现于世也不迟。至少那个时候,已经和我们这代人全无关系了。”
“这两本书,无论哪一本,都不会让我有安生的日子过。老铁匠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他不懂武功,也没有修为,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冶铁铸剑,什么都不会。我父母虽然行侠仗义,但是结下的梁子也不少。剑法还在,我还在,就终有一日要为他们报仇,也会有仇家找上门来,你说是也不是?”
我无言,只能默默点头。
陶行又仰头喝掉一杯。明明已有七八分醉意的人,此刻越喝越猛,却越来越精神。他目光如刀,亮得渗人,眼底却有火焰在燃烧,让人不敢直视。
“其实你听到的时候,心里面一定想着,我无论练了其中的哪一本,都早晚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我再次默默的点头,我突然发现,其实陶行心里面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他只不过是在装糊涂,或者说,他是在用不明白这种方法,在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痛苦的事。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两本,都练了。”陶行放下酒杯,身子向我欺过来。他的眸子精亮精亮的,亮的可怕,亮得慑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眸子,眼底蕴藏了深深的忍耐,如同不到十足把握绝不出手的利剑。
像是不意外我的吃惊,在定定看了我半晌之后,他身子又坐了回去。持杯的手就这么拿捏着杯子细细把玩。“谁都不会想到的,谁都不能。”于是我这才发觉,原来陶行是在试探我。他想知道我有没有对他说谎,是不是有所隐瞒。同时我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陶行所言不假,那么刚刚只要我流露出一分其他的神色,他绝对有百分百的把我将我格杀当场。陶行,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的可怕。
“汐,我知道你是想来打听我的消息的。我也知道,你并没有恶意,也没有目的,纯粹是好奇罢了。其实我能够理解,如果我看到一把对我脾气的绝世好剑而不去拿过来看一眼,我一样会觉得终生遗憾的。”他说,然后又倒了一杯。他此刻的样子,全然不似刚刚那样的醉态,反而无比清醒。他整个人就像是雪藏了很久的剑,今日终于发出了冷厉的光芒。他需要多少的隐忍,多少的勇气,才能够成就到今日的地步。我看他的目光,也有好奇,转为同情,再到现在的敬佩。
“我明白你现在想问我什么,老实说,我也没想好。我的本意,是绝不想走老铁匠的旧路,毕竟会一门功夫也没什么不好,又是我的家传剑法。不过么,在这个地方,确实有些埋没了。可我有我的打算,我不忍心让这两门秘诀就此消失,就只好都钻研。可是你也知道,两样都需要潜心修习,每一步都马虎不得。”
“可是我还是成功了,虽然那很难。”
陶行的简单一句话概括,却让我顿时感慨万千。他需要付出多少的辛酸和汗水才能够将两样都融会贯通。他背后有多少此的失败和灰心,却终没能将他打倒。一样打倒登峰造极就实属不易,他却能够将两者合二为一。
第四十四涨圣山云霄
“那么你……你今后又有什么打算呢?”我问。
“打算?”
“嗯,对啊。你是准备一直在这里当个冶炼师,不受人威胁,随心所欲的冶炼师,还是……还是准备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你、你难道从未想过要找寻你父母遇害的真正原因,从来没想过报仇吗?”
“哎……”没想到他居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不会因为死亡而结束,只会将仇恨延续下去。”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正当我错愕,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脸来冲我一笑:“哈,我是很想这么说的。”
“那,你……”
“可是,谁又能真的一笑泯恩仇呢?你能吗?”他笑着问我,而我却被他问住,答不出来。并不是我被他的问题问住,而是,他的问题将我困住了。我能吗?不能。虽然我也想说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是我知道我绝不会放弃复仇。就拿现在而论,若是谁敢来阻挠我放出梼杌,妨碍我解救那个女子,无论那人是不是跟我有仇,我手上的剑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才是我没有放弃剑法的原因。”陶行说,语气坚定又带了几分淡漠。“我曾经有无数次,有过放弃的念头。也想过,只要能够报名就行了,不用多么精。可是后来,我都咬牙挺过来了。因为我知道,我若想要有所作为,这是最有效,最直接,也最快速度办法。”
“你问我是不是要在这里一辈子,我可以很肯定得到诉你,做不到。也许他们是想我留在这里的,也许他们是想让我在这里潜心钻研,一举成名出人头地。可是其实无论他们留给我多少种可能,做选择的,还是我自己。所以,这是我自己做出来的选择,没有人逼我,也没有人能够逼我。”
我此刻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好像什么都该说,又什么都不该说。要走什么路,怎么走这段路,陶行的心中一清二楚。那么我呢?我的路又在哪里?别人不知道,我自己更不清楚。我只知道,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放梼杌出来,可是那然后呢?我并没有那样长远的希望,只有短暂急促的眼前。我无法为了以后那样长远的日子而不懈拼搏,忍辱负重,却只能为了眼前的渺小和对未来的迷茫而感到焦虑难安。
“说真的,我很羡慕你。”叹气,我这样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至少,活出了你自己的世界,你至少,有勇气去反抗这个世界。你至少……至少……”还有未来。可是这句话,我没有说。
陶行见我不说完,他有些好奇,下意识的往我这边探了探,却不见我有下文。看我神色有些郁郁寡欢,他心知应该是一些伤心的往事,以为我不愿提起,于是他也就不再追问。就这么顿了片刻,他忽然大笑道:“什么这样那样的烦恼,天下哪儿来的那么多屁事!我只知道,今晚上咱们两人一见如故,咱们既然要喝,就喝个痛快!来,干杯!”
一瞬间,他又回到了我最初认识的那个陶行,那个大大咧咧又有些豪爽的陶行。于是我的心也跟着他的豪爽变得舒服,变得开阔。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狂野自我胸膛蔓延。
“好,今日不醉不归!”
后来果然我们喝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我依稀记得,我问陶行,为什么会将这些话告诉我,这明明是他埋藏最深的秘密。难道他就不怕我说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陶行笑笑,他说他不怕。他说,他对自己有这个自信。我问他什么自信,他说,我自信,没人能伤得了我,就连你也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行。我更自信的,是我绝不会看错你这个人。你不会那样做,因为你是你,所以我相信你。
虽然我那个时候没能完全理解他说的话,毕竟我喝得多了,他也几乎是醉了。醉话从醉鬼嘴里说出来,都是不怎么可靠的。可是清醒之后再去想,其实醉鬼有时候说的,还都是大实话,心底里最真诚的大实话。也有一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
于是知道第二日日上三竿,我们两个才醒来。但是不是我们两个自然醒,必须是有人把我们叫醒的。
流偌说,当时我睡得像个死猪,他怎么叫我我都醒不过来。他说,要是有个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站在我身边,拿剑抵着我的喉咙就这么刺进去,我都不会有知觉。这绝对是个对我动手的最好时机。
我笑着对他说,那岂非是安乐死,好的很好的很啊。
流偌瞪我一眼,随手一翻,害得我差点没从空中折下来。
我说:“师兄……这是在高空啊,你就不怕你一个失手直接把我打下地去?”
“那就好了,没人拴着我,我更自在了!”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我要是大难不死,必定对你怀恨在心。怀恨在心就势必会寻你复仇。对你复仇,就一定会不死不休,不死不休就……”
“停停停!”流偌连忙大声喊停。虽然他的声音很大,也很夸张,但是只不过是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注意。大家偏头看他一眼也就过去,因为流偌平日里就是一个挺咋呼的人,大家都习惯了。甚至有人根本没有看他,比如怀瞳,比如法善。
所以,他们自然也无从知晓我们所说的,居然还包含着那么惊人的一个秘密。
“如此看来,我不但不能想着害死你,反而要处处守着你,护着你,不能让你受到半分的委屈或是危险。”流偌郁闷道。
我笑:“正是。”
“而且若是没有将你彻底杀死的把握,谁都不能动你,否则就是引火上身。”
“不错。”
“唉……”流偌仰面长叹,无比忧愁:“我怎么就摊上你了呢?”
“不是你摊上我,是正好被我遇到。”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被你遇到呢?”
“你应该感谢老天,偏偏就是被我遇到。”
“唉!老天真会开玩笑。”
“……这玩笑倒是开得很妙。”
我笑,笑得有些得意,有些快慰,有些开心。看着流偌的愁眉苦脸,我是有些高兴的。并不是我幸灾乐祸,而是我知道,流偌虽然面上表现得不情不愿苦大仇深的模样,其实他心里面正乐开了花。他何尝不知道,若是换了别的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只怕早就告诸天下,群起而攻之了。他现在既然还有心情跟我调侃,就证明事情不坏,一切都在轨道上。
其实昨天半夜里,我曾经醒过一次。我并不是那样无知无觉一觉睡到底的。我和陶行两个人双双趴在桌子上,两人头对头,有些滑稽。有些冷,夜晚有微风吹进来,是陶行忙着取酒而忘了将门关严实。我走过去把门插好,我发现这里的人似乎没有插门的习惯,因为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东西会丢失,而这里确实也没有什么好丢失的。
莫不说这里是穷是富,就是谁想要什么东西,只消说一句,全村的人都回来帮忙。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是想作恶,也作不起来。
然而到了窗子前,我就再挪不开脚步。也许是因为这里更接近天空,这里更加高寒的缘故,所以月亮此刻在我眼中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清晰。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月光。虽然从前在紫琼也是山上,也能够靠月很近,可是那感觉完全不同。
紫琼山上的月,含羞带俏,犹似面纱遮面,朦朦胧胧,让人无限遐想。然而这雪域脚下的月,却那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呈现到你眼前。仿佛就是为了让人看清楚它的模样一般,没有云雾缭绕,没有剪影遮蔽。有的,就只是它飒爽的利落和洒脱。它明亮得晃眼,直刺进人心底里,让人肃然起敬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禁赞叹,这才是真正的月亮。
那月光也似乎带了倔强,不屈不挠不肯折断的就这样射向四面八方。我想,我是爱这里的。爱这里的人,更爱这里的月。我想,如果有一日我心生退意,一定要到这里来。
后来陶行也醒了。他见我久久在窗前望着月亮发呆感到很是困惑,就问我原因。我将我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哪知他大笑道:“我现在才觉得,你们中原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我们这里苦寒得紧,可是最起码的,我这里有你见不到的美景,见不到的人,见不到的月光。种种你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我都有。这让我觉得心情很爽!”
而让他心情更爽的事情……就是对月举盏三百杯。就因为那三百杯,我才真真正正的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当然不可能真的有三百杯,但是陶行的藏酒真真不错。不但有竹叶青,还有陈年花雕,居然还有珍藏三十年的女儿红。我一边喝一边咋舌,这小子,到底是私吞了人家多少好东西,每一样可都是钱得不到的宝贝。他没被人杀……好吧,除了运气,确实是有一手的。
但是一早醒来,我就将这些事统统抛到脑后,全部忘记了。因为我知道,该记起来的时候,我自然会记得一清二楚。但是不该我记得的时候,无论别人怎么问,我都还是一无所知。流偌当然也问了我究竟整个晚上都跟陶行在干什么,说了什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面对他这么多个“什么”,我都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我在跟他喝酒,然后喝到不省人事。
流偌很奇怪,他说我不可能会对一个才见面几天的人,能有什么兄弟情义,还不顾危险没有目的的跟人喝酒到毫无防备。
我笑,不回答。其实我知道,对于流偌现在的转变,说什么已经都没有用了。现在的他自然找不回当初的情感,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也许会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目的。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往往就在于第一眼是不是顺眼,喝酒是不是对性子。甚至于我只欣赏这个人的某一点,我就能和他做朋友。至于其他我不欣赏的点,则放到不欣赏的时候才要谈论。
陶行显然也忘记了昨天晚上喝酒时候说过的话,一觉醒来之后,他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铸剑师。
他满面抱歉的神色,连连说着抱对不起,向我们每个人一一表示歉意。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行程”,可是目光里却丝毫没有歉意,甚至有些不屑。这些情感,当他抽空向我瞥来的时候,我就了然于心了。于是我们相视一笑,谁都不知道我们心中所想,自然也不知道那被掩藏进深夜里的秘密。
不过可能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数我和流偌了。因为陶行已然将我们本就不是凡品的剑,变得更加的犹如神兵。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陶行对流偌的青光剑没有用心。他本就是对我的裂锦很有兴趣,也一心想让它更加出色。但是流偌是同我一起来的,虽然他完全可以不去理会流偌,但是在见到了他的青光剑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对刀剑痴迷的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接触到名剑宝刀的机会,即使这把剑并不如那一把。
更何况,我这把剑里有剑灵。
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呢,是因为御剑的时候,我发现流偌的速度显然不如我,剑身也不如我轻盈。我将裂锦虚踏在脚下,身体轻若无物,自在灵活得很。再看流偌,虽然剑看上去确实是比之前更有灵气了一些,但是他的速度并没有变,身法也没有显得轻盈。于是我便明白了。我不动声色的将速度降到不快不慢,正巧和他并肩的地步。隐而不露,这是我和陶行相像的地方。也许他正是看出了我这一点,才会对我有如此深的感情。也许是我看出我并不如他,所欲他才这么对我的心意。
后来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才发觉这种看上眼,其实是命中注定的,早就在血液里沉淀了。当然,这是后话。
越向雪域行进,空气就更冷,而空中则自不必说。好在从村落里买来的御寒衣物十分管用,加上我们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喝几杯烈酒暖身子,这才总算没有僵掉。但是在外围就已然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着找到封印,在那种冻寒中作战。
我觉得希望很渺茫。
想要打赢梼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每个人心中都清楚。可是有些事,不是明知道就能够停止不去做的。就像是有些时候,明知道是去送死,却也要去做那件比生命更重要的事。能够赶上将松动的封印加固,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其实现在想想,掌门和天下正派们所做的,是多么荒谬的决定。这个决定,既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也绝无任何的好处收益。唯一能够得到的,就是多了几个精英弟子的尸骨,如此而已。
我想,经过了上次对浑沌的那一战,大家心里面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甚至应该已经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既然是这么无意义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掌门们还要不遗余力的让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去送死。虽然这是天下道义,但是既然是阻止不了凶兽出世,难道不更应该保存实力,然后在这段期间里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我忽然有种预感,这一回的寻找梼杌之行,不会太困难。同时,这一场解脱,也不会太困难。想到这里,我偷偷瞥了流偌一眼,至少,还有这个家伙在。至少,还有那个人在。所以,绝对不会很难。
本来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一路御剑着直到找到九幽泉的。然而哪知刚一进入雪域边界,众人的御空术就齐齐失效,不约而同的从高空掉落。
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惊的神色,他们想不通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这样。我也很是吃惊,然而我的情况比他们好一些。裂锦虽然也受到了力的控制,然而还是稳稳的保护着我。我并没有在空中迅速的向地面摔去,下落的过程中,裂锦吃力的想要维持在高空的状态,至少让下落的速度慢一些。然而它挣扎了片刻之后,似乎是抵御不了这股力,终于失败,发出凄厉的一声呜咽。
我心知是剑灵在起作用,从前的它并没有这样强烈,我明白是陶行的功劳。但是这样过分的使用自己的能力,只会让它自身受到伤害,甚至夭折。
“够了,裂锦!”我一声低呵,阻止了它还要勉强再试一次的举动。于是裂锦愣了一下,之后就不再尝试,于是我的身体开始急速的下落。然而正因为有了裂锦的那片刻的挣扎,我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就在那瞬息的机会里,我已经连续捏了九道诀,一层一层的铺设下去。待到接近地面的时候,虽然还是免不了受到冲击,然而却大大减轻了受到的伤害。
我当然不能只一个人享福,顺带的也将其他人阻了一阻。然而毕竟他们比我当先降落下去,虽然每个人也有相应的应对之法,但还是稍稍的受到了一点点创伤。其实肉体上的伤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心里受到的冲击,那才是无法抚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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