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铸剑名匠
“是极是极，再加上你这手手艺，更是错不了的！”
“哈哈，兄弟你就瞧好吧！”他说得兴起，直接把手上还未完成的兵器都丢到一边，拿起来青光和裂锦两把剑细细的研究。他的目光迸射出激动和兴奋的精光，像是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猎物的豹子一般。
我心中一笑，这样的人，就像是剑痴遇到了绝世好剑一样。我相信，他会将这把剑做得无比精致强韧。“小哥，请问，大概几天能够铸好呢？小哥？”
这汉子大概是太过专注了，我一连叫了他三次，他才像是刚听到一样，然而却头也没回的丢给我一句“你们三天之后来吧”就再不理我们。我和流偌没法子，只要退了出来，反正站在那里当柱子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其实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比如，那稀世的水他从何得来，如何采集？比如，他那一手不出事的铸剑本事，是跟谁学来的？这村落破小，断不可能是他自己钻研出来的。比如，既然他有如此手艺，离开这里也是小事一件。为何不去外面的世界，赚得功名？要知道，不论那神奇的水，单论他的工艺，就比外面一些名家铸得好得多。
种种疑问困在我心尖上，却被他专一的态度挡了回来。没办法，若是想知道什么，只有在三天之后取剑的时候才好问出来了。
出了铁匠店，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开始变成了橙红色。似乎这里的天色，总是晚得迟一些，也许和这里离着天更近一些有关系的吧。
只因我心中还惦念着那一件事，所以根本不希望我和流偌的路程就这样走到结束。然而村子并不大，无论多慢的速度，总是要走到尽头的。
“师兄。”想了想，我叫住他。
“嗯？”流偌应声回过头来看我，还是我熟悉的神情，我一瞬间的错愕，想着就这么算了。然而握握拳，把心一横。“那天，不知道从哪里凭空多了一把石子，对不对？”
“对啊，大家都看到了的，不是吗？”
“并没有，看到的只有几个人而已，连我都是听流平师兄说的。”
“哦，那大概是我记错了。你也知道的，当时的情况太过紧急，没有注意到那么多。我以为，我看到了，那么别的人也应该知道的才是。”
“那师兄，你就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石子是从什么地方飞出来的吗？”
“这个嘛，也许是有人路过，偶然看到，却不想出手惹祸上身。但又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所以在关键的时刻出了个手，解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那他出手出得还真是时候。不但他一出手，阻碍了辰碧的攻击，还给了浑沌喘息的机会。若不是他的出手，浑沌的那一把火根本就烧不起来，至少要推迟很久。可是就是他这么一帮忙，让更多的人失去了生命。”
“……玄汐，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我以为你知道。”
“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玄汐，你这两天都很不对劲哦。”
“……”好大一段沉默，我一直盯着流偌的眼睛看，然而他的眸子纯粹又干净，里面一丝情绪都没有。可是这不对，他不应该什么反应都没有，不应该连最基本的困惑都没有，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这不是正常人被问到不明所以的事应有的反应。他太过平静了，平静得很假，反而让人生疑。
“师兄，我就实话说了吧。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知道？”流偌一顿，然后这三个字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就后悔了，因为这无疑是主动的告诉了我他确实知道一些事，知道那个人，可是我却没有提示他我话中的真假。
“对，我知道。”
“那你且说，他是谁？”
“渊。”我只说了一个字，然而流偌脸上的神情整个就变了，瞬间。然而他的这种脸色不过存在了须臾，然后又是平日里的那种笑容。“玄汐，渊怎么了吗？”
“师兄，我看到了。那天晚上，你和他的碰面。”
流偌脸色又是一变，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要握住挂在腰畔的剑。然而他略略一动之后才反应过来，剑已经放在了别人那里，所以在那一瞬息间又生生忍住。这几个动作只发生在眨眼不到的时间，他虽然快，可是一切都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我起初只是好奇，大半夜的你不休息，跑到别的地方去做什么？我怕你出事，所以查到了你的踪迹，这才跟了过去。本来是想将你找到之后一起回去的，却不想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的声音。所以我没有动手，我决定看看你们两个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似乎原本你也并不肯就范的，不知是他说了些什么条件给你，让原本坚定的你竟然动摇了。我当时只顾着震惊，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是去追上你，还是去追他。后来我决定什么都不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没看到，静观其变。”
“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假设吗？我就是想知道，究竟你们之间做了些什么事。可是你给我的答案都很模糊。我也把这个假设说个了流平师兄，他的答案就很明确。所以我经常在想，要怎么跟你说呢？”
流偌的脸色，从震惊，到动容，到狠辣，到现在的麻木。现在他的脸上，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生冷得很，让人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何打算。
“那你现在将这些话说出来，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你觉得，我应该是想要告诉你什么呢？”
于是流偌又沉默下去，我也跟着他沉默。因为我知道，即使我不说话，他也一定能够想明白我想要说的是什么。
果然，他重新抬起眸子来看我的时候，那里面已经不再闪动危险的光亮。
“我知道了，玄汐。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不对？”
我笑：“我若是告诉了别人，那现在也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找你说话的人，也不会是我了，你说对么？”
直到现在，流偌的神经才真正的放松下来。他笑，又是那种无所谓的笑嘻嘻的样子：“对极了对极了！我早就知道玄汐你才不是那种人呢。”
“哪种？”
“哈哈，你明知道还要问我！来来，师兄跟你说哦，虽然看到他么，我也是想要出手过的，可是我一想啊，我跟他无冤无仇的。说起来，你倒是更应该恨他多一些的，毕竟你和玄瑶那么要好。”
“嗯，可是毕竟我没有。”
“所以我就奇了怪了哈，为什么你没有去追呢？你可别说什么，看到我俩你傻掉了之类的话，骗不了我的哟。”流偌笑着，像是个偷了腥的猫一样。他将手勾在我肩上，这样无论是谁看到，都会以为我们是一对要好的兄弟。可是他这只手，却也正好离我最近，最能够得手。
这个时候我才发觉，他已经不再像当初山上的那个样子了，全然不出世的纯透，带着年少轻狂的热血，和为了恋人的不顾一切。现在的他，在接触到了世间种种瑰丽之后，已经有些心猿意马，沾染了不少俗气。再加上渊纹拿捏人心的手法，将他放在掌心上控制得牢牢的。流偌的气质已经变了，变得世故，变得有心计，变得……有些阴郁了。从前的他，是不屑于耍心眼，套人话的。可是现在……
我一笑：“自然不能全说成是吓到了，但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不过我略一权衡利弊，毕竟你是我的亲师兄，而且渊纹会出现在这里，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绝对不会跑掉，我又何必当时就找他。而且那时候，我自身状态并不好，就算是捉了他又能怎么样，他会乖乖的将他的目的说出来吗？”
流偌的笑容稍稍变化了一些，可还是笑着看着我，却难以掩饰已经迸射出来的狠厉目光。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都已经在微微蓄力，可我只当不知。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最后放过了渊纹，他又承诺了你什么，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你会帮他。而我的目的也是如此。”
“什么？”流偌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笑容就此僵住。
“对，帮他。无论他最后要做什么，可是有一点能够肯定，他要放四凶兽出世，对不对？”流偌没有反驳，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虽然不知道他要凶兽做什么，可是，我也要放它们出来。”
“你又是为了什么？”流偌突然快速的一问。他也知道凶兽不是好东西，违了师命偷偷给渊纹方便，已经是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一个禁忌。而我现在又说出这些话来，他要生气，要动容，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我一笑：“我既没有问你他的目的，也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帮他，你又何必来问我呢？”
流偌不说话了。
“而且我猜，他也没有说明究竟他想要干什么。他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的，背后人是谁，他必定也没有跟你说。”
流偌沉默。
“你有秘密，我有秘密，他也有秘密，世人皆有秘密。我们不能每一个都弄得清楚。既然弄不清楚的事，又何必费力去问得那么清楚呢？只要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无论结果是不是愁人，但只要在这过程中是朋友，不就够了吗？”
于是流偌又是好一段的沉默，最后终于点头。
他仰起头来，笑得阳光灿烂，“你说的对。玄汐，我发现我好想是今天才认识你。”
我笑笑：“师兄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我们不是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吗？”
流偌当然不曾真的认识过我，就连玄溟和玄瑶都不曾。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或者我觉得该让人看到我真实的一面，我绝不会轻易流露。早一些将秘密和诀窍展示给别人，就早一点让人找出你的弱点，然后将你击败。在没能找出可以一击得手的空隙的时候，别人自然会惧怕你。可是当得知能够打败你的时候，别人绝不会手软。
所以，你有秘密，我有秘密，世人皆有秘密。有秘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既然达成了共识，虽然目前是暂时的战友，可必要的亲密还是要有。所以流偌的那只手一直搭在我肩上，不曾拿下来过。既能保持和我亲密无间的距离，又能够保证在他的必杀范围里。流偌……也终于开始涉足这“人心险恶”的红尘里。
回到村长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一大帮人都围在桌子前等着开饭。我们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桌。辰碧大笑着说我们有福气。
“你们这两个家伙，左等右等的都不回来。流平就说咱先吃不等了，哪知道饭菜刚端上来，你们就回来了！早知道这样，早一些开饭，说不定你们早就回来了，我们也不用干等着了不是！”
我和流偌连忙打哈哈，赔不是。流平眼见，见我和流偌的剑都不见，便问了一句。我只说是交到了村东那一家铸剑的人户手里，流平点头表示知道这事儿就算是过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和流偌遇到了什么事，我们之间又发生过怎么样的对话。这些，都被风吹散在空气里，被冻结在时间里，再也不见。
“诶呀，你们居然能让陶行那小子帮你们铸剑啊，难得难得，呵呵。”村长坐下来，笑呵呵的这样说。
“村长，此话怎讲？”
“诶呀，那小子的手艺真真不错！我虽然没出过这地方，可是往来的过客可不少。他们每每找陶行铸完剑后，总是赞不绝口，说他是不出世的奇才，若是他肯到中原去闯荡，只怕这世上的铸剑名家都要自惭形秽了，呵呵。”
“想不到他这么厉害……那他究竟是从何处学到这本事的？”
“他啊，原本可不是这里的人啊。而且他脾气怪得很，他相不中的人，剑再好他也看不上。可是他相中的人，武器再不好，到他手里去就像是焕然新生一般。唉，别光顾着说话啊，你们也快吃。我看啊，你们再不动筷子，这满桌子的菜可就要被那几位吃光喽！”
我扭头一看，辰碧早就已经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怀诗和怀瞳也早已无声无息的端起碗筷将食物送到自己口中，只不过他们的吃相很是斯文，也很有规律，绝对不浪费一滴粮食。就像他们的人一样。
我一笑，这才拿起碗筷来，吃了几口先垫了个底，然后接着问村长。
“您说他不是这里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他父母本来也是江湖上的人物，不知道是被人追杀，还是决心归隐，才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的。那个时候啊，他才这么大一点点哟。呵呵，时间过得真是快啊。”看样子，陶行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他的父母无论是为了躲避追杀还是归隐，这里都是个绝好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自找麻烦来这圣山脚下动刀动剑的，虽然我不信这山上真的有神仙，可是信的人一定不少。
“据说他父母留下了一本什么剑谱，以及一本铸剑的方法。但是陶行对剑谱没兴趣，反而对那铸剑之法痴迷得很，终日都在研究。他父母走得早，似乎也是身患隐疾，没过几年就双双过世了。留他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大家都于心不忍，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轮流抚养他。等他大了，学了手艺之后，就开始有些收入，不再接受我们的施舍，也做很多的事来回报我们。唉，这孩子，你别看他痴迷在这上面，其实他的心里面啊，是很苦的啊。”
这话说得不错。正因为心中有苦，所以才会将精力只专注在一件事上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暂时忘却心中的痛苦，才能够让自己不去想起那些苦涩的回忆和不能提及的过往。我此刻却很想知道，他的父母是谁。那两本秘籍是什么，怎么来的。那剑谱是不是就是他父母的武功绝学，他为何不爱练武却单迷逐渐之术？那铸剑之术又从何而来？是他父母的绝学，还是从别处得来？又或者，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两本秘籍，所以他们两人才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才要到这里来逃避仇家，隐居于此？
他们在留下这两本秘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铸造兵器的大师，将别人都比下去？还是希望他能够拿起剑，为他们报仇？或者，是希望能用他自己铸的剑，杀他的仇人？可是我想，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是想要陶行安稳的过完他的一生。因为，如果陶行的父母只是想要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远离那些纷争，就不会留下那两本剑谱。或者说，只会留下铸剑之术。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虽然给了陶行多种选择，每一种都是会让他声名鹊起，也会让他时时面临危险，可是他却选择了最和平的方式。他选择了做一名铸剑师。然而他并没有想要成名，而是仅仅痴迷此道。
他果然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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