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主名汐

“少主，这是我前几天新抓到的宠物。”

“哦？什么好东西，快拿来我瞧瞧！”

黄袍的中年人说了声“好”，随后身后就有人将一个东西牵进来，送到他手边然后退下。这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房间虽大，可是由于那东西的进入，这间屋子却变得拥挤了起来。紫袍的少年看到中年人手上绳子那一端牵着的东西，眼睛倏地迸射出兴奋的目光来。

他本来是有些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的，可这会儿屁股像着了火一样窜了出来，三两步就跑到那东西前面。那东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住的往后退缩，却被中年人拽紧了手中的绳子。

少年看了一会儿，问：“穷奇，这东西可有名字？”

穷奇一笑说：“当然了，它叫狰。”

“狰，狰……”紫衣少年默默念了几句，忽而恍然道：“哦，我知道了！章茂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命曰狰。山海经中所说的，可就是它？”

穷奇点点头，回答：“正是。”

“诶呀！”少年一拍手，“这可太好了。穷奇，你是从哪里寻来的它？”

穷奇回道：“这个么，狰喜好玉石，只要在多产玉石的山中多待个三五日，也就能遇得到了。”

少年说：“我听闻狰生性机敏，身形矫健，可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又闻它性子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唔，想来你也是费了不少心机吧？”

“哈哈哈，少主哪里的话。”穷奇哈哈大笑：“这小东西是有几分倔脾气，可是见了我，还不是要乖乖束手就请的？”

少年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确实，这天下间，除了四圣兽，还有哪个异兽见了你，不心惊胆战，也要顾忌三分。”

穷奇笑笑，“少主过奖了。”

紫袍少年对狰简直爱不释手，左摸摸右看看。然而这只兽显然没见过这阵仗，它还未长大，带了几分稚嫩和青涩。面对这个连凶兽的头领都恭恭敬敬的人，它更是吓得几乎破了胆。浑身颤抖着，连白色的毛发都跟着颤抖。紫袍少年看了它这幅样子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摸摸狰的独角，很随和的样子说道：“你别怕，我叫汐。”

不知道是他的抚摸给了狰温暖，还是他柔和的调子让它安下心来。总之，它渐渐停止了战栗，心中也不再恐惧。小兽带了好奇的目光，探究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的岁数看上去并不大，好看的脸，如画的眉目。当中那一对淡淡紫色的眸子，不知道是衣服的映衬还是本身就璀璨夺目，让原本就清澈的紫眸更加潋滟。他笑，笑容和蔼可亲，那样的温暖。小兽的心里面，从这一刻开始，记住了汐的脸，永世不忘。

汐见小兽安定下来，一面抚摸着它的绒毛，一面对穷奇说：“你这次，可不是为了专程给我送只小兽的吧？说吧，有什么事儿？”

穷奇一愣，哑然失笑：“少主，老夫找到了好玩儿的东西，想来跟你炫耀一番似的给你领来看看，哪里还会有什么企图？您也太……唉，老夫我好生寒心。”

紫袍少年大笑道：“哈哈，穷奇，别跟我装了。好吧，其实我是说着玩玩的，我当然知道你对我的心。你帮我找好玩的东西，饕餮给我找好吃的，浑沌逗我开心，梼杌默默的守护我。你们，都是真心对我好的朋友。”

穷奇摇头：“属下只是个稍微奇特了一些的妖兽罢了，可不敢同少主做朋友。”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面上却并没有那种下对上的，恭敬和敬畏的神色。

汐狡黠的笑：“嗯，只是个稍微厉害点儿的，让人奉为四凶兽之首的穷奇罢了。”

穷奇“呵呵”一笑：“过奖了过奖了。”

汐摸着狰光滑的兽角说道：“呐，穷奇，下一次，我想要个特别的东西。”

“哦？”穷奇微微诧异，他知道这个小少主从来都不主动要求些什么。虽然是少主，可是却懂得尊敬人，从不麻烦人。“不知道少主想要什么？只要是少主要的，属下必定能够得到手。”

汐挑眉：“当真？”

穷奇坚定道：“当真。”

“好。”汐一拍手掌，笑得不怀好意：“下一次，我想要朱雀！”

只见穷奇愣了一下之后，就是满脸的苦笑。他呢喃着开口说道：“这……恐怕……”

“嗯？”汐挑眉，穷奇眉头又皱了一下然后为难道：“朱雀是四圣兽之一，系仙家灵兽。我……咱们这，也只能找到妖兽啊。”

汐不以为意：“那就把它抓过来，养个几百年，性子也就变过来了。”

“这……”穷奇这下子真的为难了，不知道要怎么说。可最后还是咬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的说道：“好吧！少主要是喜欢，老夫我就去赌一把！”然后一转身，眼看这就当真要出了门去。汐急了，连忙大呼阻拦。不见脚下如何动作，身子一晃就到了穷奇的面前，堪堪挡住他的去路。

“穷奇，你急什么，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嘛。那朱雀虽然不一定胜得过你，你同其他四兽合力也未必输给她。可是啊，穷奇。我怎么会让你冒这么大的危险，去做那么无聊的事？你是我的家人，那朱雀是个什么？”

穷奇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少主……”

汐截断他的话，不耐烦的摆摆手：“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别老少主少主的叫我。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们四个都比我父母的年纪大。咱们打小的关系，老是搞得这么等级分明，未免太伤感情了！我说捉朱雀来玩玩儿，当真是说笑的。你呀，你就是太认真了，这样可不好。不过也因为这样，我们才都信得过你呀。”

穷奇一时无话，垂首眼睛看着地面一眨不眨，也不抬头，无言的情绪蔓延开来。

汐一叹气：“穷奇，外人只道你是远君子重小人，故而命曰穷奇。可是啊，真正了解你的人才会知道，你就是因为被伪君子伤得彻底，才变成了传说中的那副模样啊。”

曾经，当穷奇还为人的时候，他曾是忠心耿耿的大将张君瑞，为山河安定征战四方，马革裹尸，激战沙场，绝无怨言。他想的很简单，只要一个安定的盛世，每个人都能够丰衣足食，没有种族歧视，没有贵贱之别的盛世。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随时将自己的性命撒在战场上。那个时候的他，是风靡一时的将领，无数的红巾绿袖想要勾住他的脖子，多少人眼红。然而他只衷心于皇帝一人，心中盼望的，只是在功成归来后卸甲归田。

然而，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他的名声威望如日中天，却引起了朝中的非议。说他兵权过重，又极有才华，很难保证日后不是个隐患。而一向信任的皇帝，居然也禁不住小人的耳边谗言，最终对他心生嫌隙。最终，以一纸结党营私的圣旨，将张全家处决。

张君瑞怎么也想不出，一向亲如手足的皇帝为何会做出这种决定，为何会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而杀害忠良。其实这个答案很好解释，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一个几乎能跟自己并肩的人在身侧，即使是血缘，何况是外人，一个朋友。可是在这成厮杀里，张君瑞动了真心，用了真情。所以，他输了，一败涂地，输得很彻底。在生存的游戏中，谁先认真，谁就输了。

死后的张君瑞，灵魂得不到解脱，他的心中有着无限的怨恨。可是他不怨恨皇帝，他的好朋友。他恨那些进献谗言的小人。于是他化身为穷奇，重君子远小人的名号，就这样成为他的代名词。

张君瑞，其实是个可怜人。

你只听到我的名字，却没有经历过我的故事，所以你永远不懂我为什么是我。

穷奇没有说什么，有时候，当语言已经变得苍白无力，无法完好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的时候，就只有用沉默来代替。

就在这时，门口有小侍来通报：“少主，上使，主上有请。”

汐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小侍便退了下去。汐看看穷奇，偏头笑了，笑容天真又纯洁：“走吧，父王在叫了，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事。”

穷奇思忖了一下，沉吟道：“最近妖界和下界间的矛盾有所加深，估计主上这次应该是为了这方面的事，终于做了某些决定吧。”

“嗯……”汐摸着狰的皮毛，触手生滑，显然正思考着什么事。回过神来，看到这个小兽带着几分好奇的探寻眼神看着自己，反而失笑。

“嗯……你这小东西，既然你现在是我的了，那，得给你取个名字才好。总不能每次总是狰、狰的叫你。嗯，什么名字好呢……对了，就叫你五尾吧！”五尾，实在不是个好名字，甚至说绝对是偷懒。可是狰很高兴，因为它终于有了名字。

汐眼睛里闪着狡黠，很是得意的样子：“五尾啊，你现在还小。等过个几百年，你再长大一些，能化出人身之后，我再带着你去玩儿，游历天下！”五尾水碧的眸子里绽放出向往的色彩，很多年后，修为已经颇具火候的他仍然记得当初汐的这么一句话，虽然他像是无心那么一说，可是却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中。所以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他都努力的充实自己，不让自己成为累赘。而当到了需要他的力量的时候，他又是那么的不遗余力，不惜性命。其实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是想再见一次那个人而已。

“父王，孩儿来了。”紫衣少年朗声踏过房间的门槛，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坐在当中央的是一袭黄袍加深的中年人。剑眉斜飞入鬓，下面印上一对深邃不见底的眸子。鼻梁高挺，唇色红润。一头张扬的红发如火，却被拢在了身后，用一根带子随意的束住。

听到汐的呼唤，他将钉在桌子上的目光收回来转到他身上，然后笑了。他的笑，如清爽的天空，穹高通透。“汐，穷奇。”

穷奇对他抱拳行礼：“主上。”

“嗯。”男子点头，抬手指指：“坐吧。”

穷奇中规中矩的坐了，汐则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父王，叫我们来有什么事？”这男子，正是妖界之主，瞳荼。

瞳荼也不在意，笑笑说了别的话题：“汐儿，你可以知道，近日来，妖界不太安定？”

汐点头：“听穷奇说了一些，但是具体的还不曾了解。”

然后瞳荼又把目光放到穷其身上，穷奇颔首，恭声说道：“近日来，探子有来报，说下界一些修真人士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情报，咱们妖界的一切灵石奇珍有能够增益他们修为功力的效果。是以那些妄想窥天改命的人，想尽办法要找到进入妖界的入口。”

瞳图点头：“正是。他们自以为有了一些能力，掌握了信息和技巧，就能够得手。世间总是流传着妖如何作祟作恶，故事中也大多说我们的不好，唉，可又有谁知道人心呢？”

汐蹙眉：“也不尽然都是坏的，也有许多段子描写妖怀着善心和人类和平相处，做了不少好事。”

瞳荼道：“那他们最后的结果，又是如何了？”

汐不说话了，因为他们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拆穿真身，然后被愚昧冷血的人类杀死。

瞳荼回过神来悠悠道：“所以啊，如果一个人心中将你作为邪恶的存在，那么无论你做了多少的好事，多么无私，也无法抵得住最后他们对你的猜忌和报复。他们会认为，你如此做是心怀目的的。”

穷奇说：“所以，下界才有那许多凄美的故事啊。”

汐说：“我倒是听过很多妖与人喜结良缘的段子。哦对了，下界有个叫蒲松龄的，写了好多牛鬼蛇神的故事。他的书里面就大多赞赏了妖，最多的是狐妖。”

“呵。”瞳荼冷笑一声：“那只不过是他用来借以讽刺社会的手段罢了，他又哪里能够懂得我们妖所背负的骂名和压力了？”

汐和穷奇各自若有所思，男子沉默片刻之后又说道“我们妖界，一向是注重修炼之法的。借助月明的清灵之力，以及天地精华，一点一滴积攒，周而复始。其实万物皆生灵，存在即合理。哪来的什么人神共诛，不容于世？你看那人家的正派和邪派，也都是这个道理。不过是人心中规定俗称的教条。谁能保证，那些看上去满是正义凛然的人心中没有藏着污垢，不是伪君子？那些狰狞的魔教人心中，怎会没有一片清明的天空？公道自在人心，并不因为谁是不是邪恶的化身，就确定了他所做的事是否正义或邪恶。”

穷奇若有所思，带着三分喟叹：“黑与白，善与恶，对与错，是与非，怎生会分得那么明了啊……”

汐带了三分不屑说道：“人类做什么，我没兴趣，是不是觊觎我们的资源，我也并没有那么上心。可有一点我不能容忍，他们总是将我们和魔混淆在一起。妖魔妖魔，明明是两个不同的种族，怎地就要连在一起了？”

瞳荼微微一笑，没有忽略汐口气里的抱怨：“只要是他们心中认为的邪恶，妖和魔，有什么分别呢？”

顿了顿，又说道：“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书生无聊，闲的没事上山上去走走。读多了书中写的妖魔鬼怪之事，于是在碰巧遇到一只狐狸的时候，兴致一来张口就喝道：‘妖怪，还不快快现出你的真身！’那狐狸一愣，说道：‘这就是我的真身啊！’书生‘哇’的大喊一声跑下山，边跑边喊：‘救命啊，遇到妖怪了！’然而那狐狸也‘哇’的一声紧跟着他身后落荒而逃，边逃边喊：‘妖怪在哪儿呢？你别吓我啊！’”

穷奇不禁唇角弯起弧度，忍俊不禁。而汐则直接“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故事甚妙！人只道只有他们自己才会开口说话，只认为自己是最顶端的生物，是以见到了同样智慧的生物就吓得屁滚尿流。”

穷奇接道：“那小狐狸也有趣得很，自己并不知晓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瞳荼笑笑说道：“这样是对的。众生平等，哪里来的等级之分？弱肉强食固然没错，可是一味的为了保证自己独尊的地位，找借口和理由来诛杀一切其他的高智慧生灵，这就是人类的悲哀了。”

汐渐渐收敛了笑容：“所到底，就是贪婪。”

瞳荼点头：“没错，贪婪。这世上，无论是谁，是人也好，妖也罢，若是少了贪婪，摒弃这一最大的弊病，这世上又怎会有这许多的纷乱与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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