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花样测试（上）
汐清淡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金不换就知道，这俩人紫琼门是入定了。而且梨木那身本事也要定了。都说这一任掌门及其爱才，并不反对带艺从师的人出现，反而还隐隐期待。能够从江湖上汲取百家之长融汇到自家法门里面，这才是自然之法。
规矩很简单，普通的三局两胜，然而唯一一个要求就是不得使用任何兵器。这是一场消耗战，谁都看得出来。可是金不换在心中一喜的同时，紧跟着又是一忧。这两人的实力，就算不用任何兵器，只怕要战胜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有些不满意地偷偷给了掌门老头一个白眼，分明是这老头见才心起想要见识见识而已，哪里是出什么考题要为难！
只见掌门双手捏诀空中默念，双掌间渐渐显现灼灼光辉。那光辉苍茫愈加明亮，最终，他双掌骤然一开，大盛的白光之中赫然闪过什么东西的身影，然而定睛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众人有些不明所以，然而掌门此刻只是眼含笑意地捋着胡须。
汐想了想，将目光放到地面上，而后眼中闪过恍然。
掌门含笑：“小兄弟果然好眼力。”
金不换闻言这才跟着向地面看去，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掌门刚才那看似毫无作为的举动，其实是悄无声息地在地上设了个法阵。现在，白色带着雾气渺渺的法阵正缓而慢地转动着。若不是仔细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而汐对于掌门的些许赞赏根本不为所动，目光虽然不知聚焦在何处，然而神情虽然十分认真却并不是对着掌门，对着任何人。正当金不换感到不满准备开口说两句的时候，汐突然低低说了句：“来了。”
只听得几乎不可闻的“咔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声响。金不换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那声音由远及近，一声跌一声地传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这声音让金不换听了浑身发毛，未知的恐惧总是会占了上风。反观汐，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仍旧是淡淡的，甚至手中的绸扇还在悠悠地摇动，只是那幅度比之前慢了许多。作为同样身处法阵当中的梨木，则依旧是一副木头样子。
“梨木。”梨木似乎停滞时间的脸，因为汐的一声呼唤而骤然迸射出夺目的光彩。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依旧是那样呆呆的。可是金不换就是能够感觉到，这个木头人因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开始有了生气，鲜活了起来。
“离三。”淡淡两个字吐出，还不等金不换消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梨木身形一晃已经出手。只见他一个瞬间就来到他面前三步左右的位置，不见他出手，却听见空气中一声淡淡的低吼，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中。
“巽六。”又是两个字，梨木立刻飞身东南六步，又是一声低吼。
“离七、乾四、震五、坤六、兑一、艮二。”汐淡淡地又吐出一连串的话语，只见梨木的身影就如同花间的浅色蝴蝶，在这个法阵的八个方向不断地按着汐的指示上下飞舞。他每经过一处每一次出手都能换来一声不知名的低吼，或吃痛，或恼怒。
“坎三，离手。”梨木向着正北迈了三步，是真的迈了三步，金不换真真切切地看了个清楚。而后只见梨木双手交叠，一只脚前迈了一大步将身子弓前一把似乎抓住了什么。微微的一个停顿之后，双手一个旋抓后奋力向两边撕扯开来。
金不换一愣，还不明白究竟在做什么，只听得耳边一阵撕裂般的吼叫，震得他耳朵直痛。汐就在这声吼叫中淡淡地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现行。”
梨木骤然扯手，十指开始在空中飞舞，似乎十指间有看不见的十条丝线，又像是他在弹奏着什么优美的乐器一般。而随着他的每一次拨弄，当中也渐渐地开始显露出某样东西的模样。从透明，一点一点地显出真身。
一条魁伟的蛇正在看不见的束缚里不住的扭动挣扎，很痛苦的模样，双目泛着怒气的血红。金不换当时就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原来，原来刚刚一直对峙的就是这么个凶残的家伙？天啊！他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一脸坦然的汐和依旧面谈一样淡定的梨木，这俩人简直比怪物还怪物！
梨木手中看不见的丝线又勒紧了几分，蛇又发出一声怒吼，然而身子却无法控制地萎靡了下去。汐半垂着眸子，手中绸扇又扇了几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没有再下达命令，梨木也就不再有行动。
终于，一直站在法阵边缘的汐抬脚迈了一步。一步，再一步。他慢慢地向蛇靠近，和梨木并肩，跃过，最终站到了蛇头面前。
巨蛇耷拉着脑袋，看到他前来，示威一般地吐吐无力的舌头，眸子也是没精打采的。
汐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是没有人看到他眸子里掩藏的悲痛和哀伤。
半晌，他终于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放到了蛇头上，略带爱怜地抚摸着。“你……受苦了。”
巨蛇眯缝着的眸子突然顿了一下，而后带着惊讶和不信的神情死死盯着。“你本不应该受到如此对待的……巴蛇。”
“巴蛇”这两个字一脱口，金不换连吃惊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巴蛇，上古山海经中传说中的妖。黑蛇，青首。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其为蛇，青黄赤黑。一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
居然……能召唤这种怪物。居然……能将这种怪物降服！金不换在最初的瞠目结舌之后已经变为不知名的情绪了。
汐无比怜惜地摩挲着巴蛇的头顶，巴蛇的眸子从最初震惊得铜铃大小到诧异、困惑，直到最后的悲壮。它慢慢地，垂下了他穷凶极煞的头颅，有些委屈的模样，用头轻蹭汐抚摸它头顶的手，甚至伸出细长的信子温柔地舔舐着。
掌门捋着胡须，目光中的光芒隐晦地闪烁着，可是并未说出什么。
半晌，掌门笑笑道：“这边小兄弟的身手确实是不出世的奇才，然而汐公子博古通今的这份能力，还是让老道佩服。公子不但懂得八卦之势并且还能加以运用到实战中，有先发制人的本事，后又不见任何血光降服巴蛇，这份度量，老朽除了佩服二字，当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这本是恭维的话，而能让紫琼掌门人说出赞赏的话已实属不易，更何况这已经是明显的讨好，世上绝无仅有。金不换对这种旁人听了早就心中激动无限翻涌甚至可能兴奋得失了神智的话见怪不怪了，甚至觉得，无论他听到任何夸奖汐和梨木的话，在他看来都是值当的了。所以金不换只是悄悄哼哼了两声，不多表态。
然而作为被夸奖对象的汐却并没有承掌门这份情的意思，汐仍旧是淡淡的神色，并没有向掌门的方向投过视线。金不换看他，一向淡漠的面上，似乎有若有若无的伤感和悲凉。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并未改变，可是就是觉得他眸子里面容上都笼罩了一层似纱一般的哀。
他侧了侧头，轻轻说了句：“继续吧。”
掌门眸中神色一荡，还是微笑。紧接着，巴蛇的身形渐渐淡去，它开始不安的扭动想要挣扎着留下，可是影子还是越来越淡。汐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飘然之外的神情，有些不忍地蹙眉，唇边一个淡淡的弧度，“别急，别怕。”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带着安定人心的祥和调子，却让不安躁动的巴蛇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法阵中的气氛突然开始变得阴沉肃杀起来，仿佛有不知名的阴风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涌进来，无从捉摸。可是这阴风，却是真实存在着的，因为连梨木和汐的衣袍下摆都开始微微的摆动。
骤然间，狂风大作，吹得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叮”的一声，在狂风中传来东西相撞的声音，十分狠厉尖锐的声音，直刺得人耳鼓生疼。待得风渐小，金不换睁开眼往法阵中看去时，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阵中，一个全身长裙的女子，披头散发地浮在半空中。黑漆漆的发如枯藤一般丝丝缠绕，包裹着袭向汐。金不换看不清她的面目，女子一直垂着头，用发遮挡着，所以他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左右垫脚。正当他急在兴头上，那女子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倏地目光凌厉向这边一扫，金不换“妈呀”一声，当场吓得一屁股倒在地上。
这哪里是什么女子，这分明是个恶鬼！她满目的怨毒，双瞳奋力凸出几乎看不到同仁，尽是白浊。面目惨白却狠厉，泛着青灰。大咧着嘴，恨不能食人肉饮人血的模样。长长的发凌乱如杂草般更烘托了渗人的气氛。
金不换颤颤巍巍地看向掌门，只见他一脸坦然，似乎这方法都不知道用来考验过多少人了。可是金不换想不明白，如此一个名门正派，怎地会有恶鬼做饵？若是单论异兽巴蛇也就罢了，将妖兽降服为己用，并不是禁忌。可是门中饲养恶鬼，这有些不合乎伦常况且，这鬼究竟是否只是用来试验，还是另有目的？若是在试炼中丧了性命，又当如何？被厉鬼索去性命的，魂魄无法再入轮回。如果不能魂飞魄散消失天地间，就只能沦为新一只恶鬼。那这紫琼派……金不换不敢再想下去，从心底里脚底心上窜上冷气，直冷得他牙齿打架。
很奇怪的，这一次出手接住女鬼攻击的并不是一直守护汐左右的梨木，而是汐本人。反观梨木，一向没有表情的面容上此刻却多了几分紧张和尴尬。金不换不明所以，看看汐，又看看掌门，两人仍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梨木。”默盯了女鬼半晌，汐淡淡开口。“这一场……”
“这一场，由梨木小兄弟独自上。”掌门铿锵的字句清晰明朗地截断汐的话。汐顺势向他看去，目光难得地带了凌厉，然而只是一瞬。而掌门的依旧是笑意浓浓的模样，看不出情绪。掌门老头也不解释，仿佛刚才那句话并非出自他口一般。
汐想了一想，没有回话，然而一直阻拦着女鬼的手臂却轻轻挥了一下。这一挥看似无力，却将女鬼挥了出去。汐拂袖后便退到一旁站好，分明表明了态度。一直冷静甚至面瘫的梨木此刻有点慌了，他无措地看着汐道：“少……少主？”
汐对他一笑，笑容满是明亮和信任。“梨木，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梨木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鬼和火。作为一块木头，修为再高也抵挡不住天敌和相克。
汐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里跟明镜一样。他当然知道那老头突然这么说是要干嘛，他认出了梨木的真身！本来他想说的是“这一场由我来”的，却不想被老头抢了先。这样也好，如果梨木能够克服他心中的这个障碍，于王后也是个质的提升。只不过这一说由他人提出来，汐心中难免不爽。有时候他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护着梨木了？虽然面上淡淡的漠不关心的放任态度，并不指教他什么，也不责备什么，可是其实谁都明白，汐是护短的。在外面，无论他认定的人做错了什么，他都会尽量的护他们周全。而私下里，可是就事论事，说一不二。
饶是一向坚信他的少主人的梨木，心中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可还是止不住的全身战栗。这情况也很好解释，就如同老鼠遇到猫，兔子遇上狼。掌门说的是让梨木独自上，也就是说，汐一点一滴的帮助都是不可以的，口头，或是暗中。
那女鬼被汐一袖子轻飘飘挥出去充愣了一下，随后就是大大的不甘，咆哮着扑上来。那咆哮带着诡异的尖利声音，让人听了心中好不舒服，头都要疼。她的双手直勾勾僵硬地伸起，长长的袖子下面苍白的手指甲长得蜷起却尖利无比，尖端泛着幽幽绿芒，竟是有毒的！梨木一愣，就是这么片刻充愣的功夫，女鬼的长发已经如藤蔓一样蔓延攀爬，从他脚下开始生根，让梨木想躲避都无法逃离开来。
汐不由得暗道这女鬼还是有些智慧的，知道想要牵制住敌人，就当先封住他的行动。
被头发根根缠紧，梨木有些慌，本能地挣扎，却只能让自己越陷越深。紧接着，头发就像发芽了一般，一根化为两根，两根化为四根，瞬间就将梨木裹成了个恐怖的粽子。女鬼发出“咯咯”的笑声，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并不急着弄死里面的猎物，而是用带毒的指甲轻轻摩挲着被头发包裹的茧，仿佛是在考虑要怎么下手，怎么吃掉“粽子”才最美味。
里面的梨木半晌都没有动静，汐手中的绸扇不知何时早已经停了悠闲的摇摆，合在手中。此刻他手上虚虚拢着扇柄，然而大指却缓而重地将绸扇压了下去。
还是不行吗……汐心中有些无奈，有些叹息。这是梨木的最致命的的弱点，并不是无法战胜，可是心中的恐惧太大，导致应有的实力施展不出来。在第一步就输了，又何来以后只说？
罢了罢了，这一局，是他输了。
捏着扇子的手，默默的划着诀。正当汐的手指尖已经凝聚了淡淡白色的锋芒，就要出手的时候，那黑色的“粽子”里突然乍现点点绿意。就像是播种的种子终于到了要发芽的时候，顽强的冲破表面上的束缚，分离地冲破出来一般。
汐一愣，手上的锋芒淡了去，唇弯浮上一丝弧度。这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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