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玄狐之秘（上）
“上次你便说，已经是找到了玄狐的三代徒孙，这次的又是什么？”
“还不清楚。我问过他们，连三代徒孙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更别说从他们那里得知些什么了。”
“那真是奇怪了，看样子，这玄狐是并不想叫人知道。既然是不想被知晓，干嘛又非要设下重重阻碍保护得这么紧……”
幽林中，荒芜的风偶尔发出寂寞的呜咽，在林间盘旋着一遍又一遍不肯散去。几只零散的雀孤零零的扑簌着翅膀飞向不知名的远方，可能是家，可能是漂泊。走兽都避而远之，取代的是虫鸣的聒噪，清凉的山风中却带了几分莫名的烦躁，让人焦灼不安。
就在这无名的山间丛林，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行进着。
“少主，就是这里了。”不多时，两人来到一片平旷的原野上。说是原野，有些过于牵强。这里不知究竟受过什么创伤，似乎被焚烧过一般。满地都是枯焦的漆黑，一层又一层的涂抹在这片土地上，仿佛还能闻到那悠远的从前，刺鼻的火烧烟熏味经久不散。
汐皱了皱眉眉，拿扇子轻掩鼻端。“就是这里？”
梨木点点头，抬腿冲着一个方向走过去。他向前走了大概有十步左右，便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再也无法前进一步。若是强行的前进，则会被大力弹回来。汐见状感到有趣的“咦”了一声。梨木摸摸面前空无一物却着实存在的隐性墙，双手放在这上面，在心中默默念了一段咒语。一团氤氲的光自他双掌心下渐渐四溢而出，飘至上空点点消散。随着他手下光芒的飞溢，聚拢的光芒似乎能够穿透那座无形墙壁，到达无法触碰的彼端，一点一点勾画出对面的模样。
不多时，那一方神秘的天地就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山洞。洞口有随处可见的石头和草丛，黑黝黝的洞内氤氲着湿气。即便是这千年过去，洞口仍旧郁郁葱葱布满生气，丝毫败落的迹象，依然停留在千年前主人离去时的模样。
当山洞全部显现出来的时候，梨木停了手。他半侧过身来看向汐，神色有些淡淡的疲倦。汐知道，梨木是耗费精力太多，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汐笑笑，走上前来，梨木自觉地让开到一旁去。
汐摇着扇子打量了一番，“嗯，能够保持成这样，没有千年道行是无法做到的。周围还施加了障眼法，迷迭、罂粟、天茄花，是狐惯用的迷香。看来，是这里错不了。”他伸手轻轻向前摸了摸，确实摸到了一层浑厚有力的东西在阻拦着，神奇的是，还能够感受到对面飘来的风，以及风中夹杂的花香味道。
汐笑笑：“这香味，闻多了可不好。”言罢退开几步，负着一只手，以扇掩面略略思忖一番。手中扇子合起，竖立于颌下，双眸微阖，不多时，扇子开始闪耀星星点点的璀璨，有些夺目，又有些不起眼。这些星芒从扇子上升起，又不肯离去。新生的星芒又不断涌现，久而久之越聚越多，积攒到一起望上去煞是好看。
当星芒积攒到一定程度就快要湮没汐的脸的时候，汐蓦地睁开眼，扇面“唰”的打开，所有的星芒都随着这一打齐齐铺陈于上，整面扇子像是镀了厚厚一层银光，看不出本来形态，只觉得是一团银球握在他的手中。汐展臂高举，扇子脱手直上入天。汐手腕连翻，扇子也打着旋在空中飞舞。那些附着于上的星芒随着扇子的旋舞洋洋洒洒漂浮于尘嚣。几个转身，汐身形微动，单手伸出接过从半空中掉落的扇子，“啪”的一合直指无形墙。满天星芒顺着扇尖的指引，瞬间凝聚成线，直直冲向墙壁。墙壁受不住一下叠一下的冲击，终于在聚集的点上开始，裂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缝，而这些星芒，就顺着这个小小的缝隙钻了进去。这些进入新天地的星芒钻入另一番天地后，立刻又附着在墙壁上，和外面的星芒相互呼应，紧紧贴附。汐手上又加了把力，于是那巴掌大小的星芒，“啪”的一声，层层碎裂开来。就像是篱木片片断裂一般，蜘蛛网状的缝隙越扯越大，最终，星芒完全碎裂开来，而那一道无形墙也跟着碎裂开来……
星芒渐渐消散，无影无踪，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来没有出现过。眼前的景物依旧，可是谁都知道，就在这面前，已经有一道能够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汐扇子回手，只是这么轻轻的掂在手里，手腕却在不易察觉地颤抖。他勉力平稳着繁复的气息，胸腔中由于大力的冲击而不断叫嚣着的不肯平息的气泽在体内乱窜。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看上去风平浪静。
梨木没有动，因为主子还没有下命令。
终于，汐唇弯勾起弧度，抬腿迈了一步。“走吧。”他说，于是，梨木就听话的跟在他的身后走着，所以，他也就没能看到汐在前方脸上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蹙眉，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当第一脚踏入这秘境的时候，汐脑中浮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漫天的花瓣散漫飞舞，洋洋洒洒，不多时就散落了一肩。洞口前的香草，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若不是早有准备，说不定就要沉溺在这旖旎的景光里。
深深吸一口清甜，睁眼抬头看这一方纯粹的天空，阳光柔和的落下，穿过重重花瓣和落叶，打在脸上，有些痒，也痒进心底里。
“如果就这样在这里一辈子，也不错。”
如果这一切，真的能够放手不管，只是在这一方世外桃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真的很好。可这只能是幻象，也只能是梦想。
“这样让人一下子就能回归静谧，尘埃落定的地方，谁都舍不得离开的。如果不是为了迷惑人而使人忘本的话，就是太过怀念从前，才造了这么一个地方，供人缅怀。可见，这玄狐，也只是个伤心人罢了。”
“少主……少主是在同情他吗？”
“同情？”汐想了很久，耳畔充斥着鸟鸣啼啼，和风窃语，不由的闭上了眼。“是……有些感同身受的吧。”
那些只能独自缅怀的，陈旧的回忆，或痛苦，或欢愉，不能对旁人说的忧伤和恬淡，只能静静的坐在树下沐浴着阳光，哼着小曲，默默回忆。那样带不走的记忆，怕忘记的惶恐，明明痛哭着不要忘记却又不得不遗忘的曾经。只能这样，建造一座束缚记忆的城堡，将所有的情绪统统丢进里面去，封锁起来，这样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更强大。脆弱、无助、彷徨，都在这小小的山洞里，不见天日，却妥帖着完好着。
玄狐，究竟是什么，是让你不惜这样也要完成的？没人理解没人陪伴的岁月里，受了伤，是不是就会到这个洞口，化出原形来，舔舐伤口？
洞内并没有什么大风大浪，这倒是让汐着实意外了一下。
“洞外那么故弄玄虚，若不是咱们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怕也要被迷惑了去。可这藏了重要秘密的洞内，却是松懈得紧，几乎连一点抵御能力都没有呢。”汐有些戏谑地对梨木这样说道。梨木也觉得稀奇，好笑的回他：“大概是玄狐觉得，若是连洞外那些迷惑都能破掉了，便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了的吧？若当真有人为了探寻他的秘密而来的，再怎样的阻拦也是没用的。”
“嗯，也对。”
洞穴并不深，也并不复杂，几乎是没怎么转弯就抵达了最深处。汐左右看了看，抬起手来两指指间摩擦了几下，“啪”的一声，四周的火把尽数点亮，洞中一下子灯火通明起来。汐饶有兴趣的望望：“哦？看来这玄狐早就预料到有人会找到这里来，连火把都替我们插好了。嗯，看样子我们是第一个来的人呢。啊啊，好期待啊。”
“不过，会是在哪里呢？这个洞平平无奇，只是当中有个箱子而已……”梨木左右看看呢喃着走上前去。这个洞内就只有这么一口箱子而已，有些破烂，而且十分随便的被让在那里。“这箱子，总不能随便的就打……开了！”梨木惊诧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本来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轻轻这么一抬，没想到就真的把箱子打开了！“这么随便！”梨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这么漫不经心的丢在这里好像在说“喂，快来打开我吧”的情况究竟是闹哪样啊？这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这么随便那门口那堆难到死拼命不让进的封印又是怎么一回事啊！玄狐你脑子是被什么东西踢过了吗？
梨木带着满肚子的腹议，心里面把玄狐祖宗好几代都骂了个遍。他有些惨兮兮的转过头去看汐，双手保持着这个刚刚欠开一条缝的动作不敢动。“少主……开是不开，会不会有机关啊……”
汐此刻也是满脸黑线，然而看到梨木千年不变的木头脸上终于露出了尴尬、莫名、愤怒以及惨淡的神色，他不由得“噗嗤”一下笑了。于是梨木因为他这一笑显得更凄惨了。
好不容易等汐笑够了，他才擦着眼角的泪花说道：“开了吧，没事儿，都这么容易能打开了，一定不会有机关的。”
于是梨木“嗯”了一声“啪”的一下就打开了箱子。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旋即从箱子里面开始射出无数细小的飞针，细如牛毛，千丝万缕，绵延不绝，尽数冲着梨木面门而去。梨木大惊，然而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被狠狠打中。万千根针就这样插满了他的全身，头上，身前，手上，已经完全看不清他的人。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眨眼间。
“梨……”汐下意识的向前踏出半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瞬息间发生的事。他是真的没有料到，箱子里居然会有此等厉害的机关。他想着，纵然有什么名堂，以梨木的身手必定能够躲闪得开。没想到……
梨木的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带着千万根银针。汐拳头捏紧，低下了头。
“呵呵呵，这样就倒下了呀，叫我好生无趣呢。”沉默的空气中，突然传出了这样一声娇笑。被打开的箱子中幽幽的窜出一团白雾，停留在箱子上空。不多时，便现出一只白色的狐的模样。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两只爪子悠闲地交叠着，优美的颈项搭在上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垂头的汐。“嗯？你好像都不伤心啊？怎么，这家伙就算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属下吗？”
一直低着头的汐，突然低低笑了。他的脸被垂落的发丝遮掩着，看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神情。玄狐“咦”了一声，“不会是伤心过度，疯了吧？”
汐扬起脸来，微笑灿烂。他上下打量了这只漂浮在空中的白狐几眼，问道：“你就是那只九尾玄狐？”
狐瞥了他一眼，眼风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我只是一个碎片而已，真身早就在千年前散掉了。”
“哦，我想也是这样。不得不说，这是个好计策，之前的让人掉以轻心，只是为了这最后一击吧？”
“是呢，你不也是上当了么。”玄狐扒拉着自己的爪子看。
“是吗？”汐说，“梨木。”玄狐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疯了。汐继续说：“起来吧，地上那么硬，你睡得着吗？哦我忘了，你本来也很硬。”
玄狐看他两眼，正要张嘴说什么，让他嘴合不拢的事就发生了。只见地上那个成了筛子眼的那个东西，突然坐了起来。玄狐连眼睛都瞪得快要掉出来，“这、这这、这不可能！”汐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只见那个东西坐起来之后，两只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摸，随后就像是零件拼凑一样，竟然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身体拆了下来。玄狐像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一样，“嗷”的一下叫了出来，叫声凄厉，在山洞里回荡。
拆了自己的梨木头发散落下来，披散到肩上背后。他拿着自己拆下来的自己……看了一会让，然后“唰”的回头，特别哀怨又委屈的冲一旁看好戏的汐喊道：“少主，你不是说没事儿的吗？为什么我要被当成靶子打啊？”
“呃……”
“呜呜呜，我的小三……”
“那个，没关系的梨木，还会有的……”
“这可是两百年才能生出来的一只受身啊，少主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才叫我打开的？”
面对梨木这一张哀怨的指责的脸，汐冷汗直冒。“唰”的一下打开绸扇掩面，上扬四十五度忧伤的脸。“没关系，你的小七就快出来了。”
“呜呜呜，少主，我倒希望少生出来几个，这样你就不会浪费了。我的小三……”
“呵呵、呵呵，好说，好说。”
梨木是一颗很神奇的树，没两百年会经过一次蜕变。每次蜕变，都会留下一块木头来，修为也更为精进。而这些蜕下来的木头，就成了能够抵挡危险的替代品。每当危机生命的时候，这些木头就被当做本体顶替上去，也就是受身。算上这次，梨木总共死了三回，每一次都是因为汐……
汐摇摇扇子，对目瞪口呆的玄狐说：“没什么特别的，这就跟你褪掉狐狸皮是一样的道理。你的那八张狐狸皮，应该是还留着的吧？”九尾玄狐，每修炼出一条尾巴，便褪下一张皮来。这些狐狸皮披在身上，可以变回曾经的样子，也是九尾的护身符。
玄狐平稳了一阵子，娇笑着又将头搭在爪子上：“不错嘛少年，你是谁？”
“嗯？我以为你会问，我来是做什么的，而不是我是谁。”
玄狐给他一个白眼，懒洋洋的说：“能来这的人，不过就是想知道当年的事罢了。能进到这洞里来的，一定不是人类。”
“好吧，我是妖界少主，名汐。”
“哦？”玄狐一挑眉：“竟然是少主。诶呀，老身这就不行礼了，不见怪吧？”
汐笑笑：“不会。若论辈分，自当是晚辈见过前辈才是。何况，晚辈还有些事要请教，怎会见怪？”
“呵呵，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
汐看看他，说道：“既然那么严密的封印，为的就是守护重要的东西。我最初也以为会是书籍或是物品之类的东西，没有想到……如今想来，其实最珍贵又不会被抢走的，就是你本人了。前辈这一招，确实高明。”
玄狐没有回答，而是瞥了一样仍旧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受身哀怨的梨木一眼，“你不用去理会他吗？”
“没事，他消沉一会儿就好了。”于是玄狐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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