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前缘（5）
见到她那日，一切都出自于博爱众生的不落忍之情。
只看她一眼，无需探知她的灵识，皇帝即知她根骨极差，饮仙露琼浆与牛嚼牡丹无异。
但是，他不在意，他的灵力相较于她而言，算得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以仙露琼浆和灵石喂养她，她被野火燎得干枯的皮毛又生长出新的血肉。
仪欣问：“你是谁？”
她努着鼻子嗅了嗅，懵懂又大胆地说：“你身上好香啊～”
皇帝语塞。
仪欣偶然想起凡间交朋友时，姐姐教她要先介绍自己，于是刚刚有些生机的小狐狸雀跃侃侃而谈。
“我是苏仪欣，我的爹爹是苏庄，娘亲是东海姬文玉，我家住在西海薄云苏府，我的姐姐是苏妲己，我的哥哥是苏闻易…苏闻旬…苏…”
皇帝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伸手掩住她的嘴巴，温声说：“好了，本尊知道了。”
原来是狐族西海薄云的小女儿。
想了想，又温言出声，“本尊名曰，明禛。”
仪欣惊呼一声，眼睛亮晶晶扑到他怀里，“是活的明禛帝君！你是帝君！就是那只躺卧云端庇佑苍生的九天神佛！”
怎么把他按“只”来算？
他是永生神佛，她怕是见不到死的帝君了。
帝君：“本尊送你回西海薄云。”
她狡黠又腼腆好奇地试探，“我可以跟帝君回云宫吗？”
帝君默然一瞬，拒绝。
仪欣自小体弱多病，爹爹娘亲拘着她，不许她离开西海薄云，哥哥姐姐都能下凡肆意玩耍，每每带来香喷喷的鸡腿和小点心，还有话本子…她好喜欢，好向往。
她不想回薄云。
仪欣永远都是值得怜爱的。
她委屈巴巴讲幼小时体弱多病的难捱，蜜饯也掩不住苦汤药的酸苦气息，讲天生断尾修炼的困难，讲第一次化身人形下凡就遇到破庙失火，被人间野火烧成狐狸形。
皇帝：“那怎么办呢，小狐狸？”
仪欣：“要不帝君再送我一些仙露，全都记到我爹爹账上。让我能化人形，我自己在人间逛逛。”
“才到人间几日，就学会赊账了。是不是偷跑出来的？”皇帝耐心问。
“是…我都是能化人形的成年大狐狸了，我爹爹娘亲不让我出门…”
皇帝上下扫她一眼，瘦巴巴的身子，恹恹垂落的六条狐狸尾巴昭示着忽略不计的灵力，又遭逢野火，眼眸中被熏得含着雾蒙蒙的泪。
哪里就是只大狐狸了？
“人间没什么值得游玩的。”她剩下的那点灵力，尚且不能击退一个成年的猎人，若是在人间被捉了剥去皮毛，比如今要可怜百倍，他不能不管她。
“去人间看看，还是去本尊的云宫看看呢？”皇帝引导着问，没有替她做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她。
仪欣眼眸含着碎星子，一瞬心间浮上更想要的答案，还是故作扭捏腼腆地说，“那就…去帝君的云宫看看叭…”
皇帝闷闷笑，拂袖掐诀召来锦云，软绵绵地托起他和小狐狸。
仪欣向往各种没去过的地方，想体验更多丰富多彩的生活，向往人间的山川江河，更向往神明仙界云宫。
她话真多。
这是皇帝对仪欣第一印象。
她只下凡两日，遇到这般可怖的野火，还是能挑挑拣拣跟他分享两日里遇到的新鲜事，她不需要他的回应，永远生机勃勃滔滔不绝跟他聊天。
“帝君会告诉我爹娘吗？”仪欣犹豫地问。
皇帝弯唇，温声说：“要告诉的。”
她一瞬苦了小脸：“可是，他们会把我抓回去，让我喝苦药，还让我整日在床榻上窝着。”
“本尊同你父君替你求情，你在云宫玩到腻了，本尊再派人送你回家，只是你不要孤身去人间嬉戏了。”
“帝君！”她如烟花般砰砰绽放，声音如叽叽喳喳的鸟雀，“你真是个好人！”
许多人这般夸赞过他。
“嗯，神明本就博爱。”
——
帝君捡回云宫一块小粘糕，这是天界仙人们的共识。
整日猫猫狗狗蹭到他身旁，在他读佛经时窝在他膝头酣眠，轻轻嗅他人间香火的味道。
“在云宫玩腻了”这种无限期的事情，实在不该答应她。
她在他身边沾惹人间香火，身体也变得康健些，神佛的祝祷会保佑每个生来残缺的生灵，她日渐活泼。
云宫的香火气于她身体有益，西海薄云苏庄拉下脸来往云宫送了好多传世珍宝，又为帝君在薄云修建佛堂供奉香火，只盼帝君能多收留仪欣一些时日。
连带她平日喜爱的小毯子和罗裙簪钗金铃铛都打包送来了云宫。
他没理由拒绝。
她在的云宫，五彩缤纷，花团锦簇，走在路上都能听到她颈间挂着的清脆的铃声。
悦耳，有生机。
只是，很闹。
她在云宫作威作福，威风凛凛爬到榕树上然后摔跤，去和帝君的坐骑祥云斗法，打翻佛前烛台。
云宫随意，只是天界旁处她也爱玩乐，总是今日冲撞哪家仙娥，明日碰掉谁家仙丹。
只是，人尽皆知，这是云宫帝君养着的小狐狸，帝君亲自替自家小狐狸赔礼道歉，无人敢不给云宫帝君面子，无人能苛责她。
他这般平静的性子，总会因她乍起波澜。
倏地百年过，她不见刚成年时体弱多病的模样，修为无甚长进，却胜在康健。
他养了她上百年。
她没玩腻云宫天界，他也不想将她还回西海薄云。
最初仪欣骄矜夸赞，“帝君，你真是个博爱的神明！”
只是后来，变了很多。
她会窝在他的膝头嘟嘟囔囔撒娇说，“帝君，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博爱？”
他深瞳讳莫如深，沉默半晌，弯唇温和劝慰她，“本尊受世人香火供奉，自当庇护众生。”
只是，从那天开始，她更加黏人，对待天界万物无甚兴致，就专心做他的小尾巴。
西王母寿辰，帝君携小狐狸仪欣参宴，仪欣饮酒过量，那晚趁着酒劲呜呜咽咽在云宫说了好多话。
她说，“帝君，我好像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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