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深挖彻查

苏州城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分，余烬未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和水汽。

祥符大街，这条曾经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如今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垣。

钱谭站在街口，看着眼前这片废墟，心里五味杂陈。

他那颗账房先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半在为烧掉的真金白银滴血，另一半，又为这不费吹灰之力便到手的偌大家业而狂跳。

“可惜了，可惜了啊……”

他揣着手，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绕开一根还在冒烟的焦黑房梁。

“这天南绸缎庄，光是里面的苏绣、云锦，少说也值十万两银子，就这么一把火……”

“还有那银楼，我的天爷，孙得利那老小子心是真狠，也不知有没有把库银提前搬走……”

他一边念叨，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用炭笔在上面飞快地记着。

“烧毁商铺三十二间，其中原天南商会名下七间，预估损失……”

“受灾民居一百一十四户，需安抚，需重建，这又是一笔开销……”

他算得眉头紧锁，嘴里“啧啧”有声，仿佛花的都是他自己兜里的钱。

福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依旧是一身干净的便服，手里摇着那把不离身的折扇，与这满目疮痍的景象格格不入。

“钱大人，算清楚了？”

福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笑意。

“公公，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钱谭回过头，苦着一张脸，把手里的账本递了过去。

“这哪是接手家业，这分明是接了个天大的窟窿！”

“光是抚恤灾民，重建街区，没有五十万两银子，连个响都听不见！”

“咱们……咱们哪来这么多钱？”

福寿接过账本，看都没看，随手就揣进了袖子里。

“钱，为什么要我们出？”

他反问。

钱谭一愣，脑子又有点转不过弯了。

“不出钱？那谁出？难不成让王知府从府库里掏？”

“他？”

福寿嗤笑一声，摇了摇扇子。

“王德海的府库，比他的脸还干净。指望他，不如指望天上下金子。”

“那……”

“说曹操，曹操就到。”

福寿抬了抬下巴，示意钱谭往街那头看。

只见苏州知府王德海，正带着一队衙役，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王德海今天换下了一身官袍，穿着件半旧的青色绸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忧心，眼下还有两团淡淡的黑影，像是为这场大火操劳了一宿没睡。

“福公公，钱老板！”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王德海一脸的痛心疾首，指着这片废墟，连连叹气。

“孙得利这天杀的贼子！丧心病狂！竟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连累了这满街的百姓，本府……本府有罪啊！”

他捶着胸口，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钱谭撇了撇嘴，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

福寿却迎了上去，脸上同样是悲天悯人的神情。

“王大人言重了。此乃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及。”

“我们王爷常说，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如今苏州遭此大难，我们北极星商会，自当义不容辞，与大人一同，共渡难关。”

王德海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眼眶一红，就差没当场挤出几滴眼泪来。

“有福公公这句话，本府就放心了！”

“只是……这重建之事，千头万绪，耗资巨大……府库空虚，本府实在是……”

他面露难色，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眼神一个劲儿地往福寿身上瞟。

这是来哭穷，来打秋风了。

钱谭在一旁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福公公头脑一热，就大包大揽。

福寿笑了。

他轻轻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开口。

“王大人放心。”

“这重建祥符大街所需的水泥、砖石、木料，乃至工匠，我们北极星商会，全包了。”

钱谭听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全包了？公公，您知道这得多少钱吗？咱们那点家底，全填进去都不够啊！

王德海则是大喜过望，刚要开口感谢，却听福寿话锋一转。

“不过，我们北极星商会初来乍到，人手不足，这统筹调度之事，还得仰仗大人。”

“另外，孙得利虽已伏法，但其在江南经营多年，党羽众多。我们接手这些产业，名不正，言不顺，怕是会有人不服啊。”

福寿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德海一眼。

“我们王爷的意思是，出钱出力，可以。但咱们不能只忙着救火，忘了抓贼。”

“这苏州城里，到底还有多少孙得利的同党，多少见不得光的账目，怕是还要劳烦王大人，深挖彻查一番才是。”

王德海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品出了福寿话里的味道。

这是交易。

北极星商会出钱，替他解决重建这个最大的麻烦，也替他赚足了政绩。

而他王德海，则要动用官府的力量，为北极星商会保驾护航，把所有潜在的威胁，都摁死在萌芽状态。

更重要的是，那句“深挖彻查”，才是真正的杀招。

孙得利在苏州这么多年，跟多少官员士绅有勾结？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那些见不得光的银钱往来，一旦掀开，就是一场官场大地震。

福寿这是递给了他一把刀。

一把可以让他王德海，用来敲打所有不听话的人，彻底掌控苏州官场的刀。

这是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

“福公公说的是！”

王德海的脸上又换上了那副义正辞严的表情。

“本府即刻回衙，成立专案，定要将孙贼余党，一网打尽！还苏州一个朗朗乾坤！”

说完，他冲着福寿拱了拱手，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钱谭才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了。

“公公，您这……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他现在才回过味来，福寿压根就没打算自己掏钱。

所谓的“全包”，不过是把从天南商会那里接收来的建材铺子、木料行，左手倒右手罢了。

而那句“彻查余党”，更是直接把整个苏州的富户官绅，都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可以想见，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苏州城里的大小豪族，为了自证清白，为了不被“专案组”盯上，会怎样削尖了脑袋，往“祥符大街重建基金”里捐钱捐物。

到时候，他们北极星商会，不仅一文钱不用花，说不定还能从中大捞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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