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行走的功劳簿
鹰愁谷的悬崖，像一堵被神明用巨斧劈开的墙。
冰与岩石，犬牙交错。
罡风，如无形的锉刀，刮过每一个试图向上攀爬的活物。
一个时辰的休整，根本不足以恢复透支的体力。
但三百名士兵，没有一个人露出怯意。
他们的眼神，都汇聚在最前方那个已经开始攀爬的陆准身上。
陆准没有多余的废话。
只是亲手将第一个飞爪，狠狠地砸进了岩壁的冰缝里。
“刺啦——”
飞爪的尖端与坚冰摩擦，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试了试力道，确认稳固后，身体便如一只壁虎，贴着崖壁，开始向上。
他的动作，并不快。
但每一步，都稳得像是在平地上行走。
脚尖，膝盖，手指。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成了支撑和借力的工具。
这是一种陆准在前世，从特种部队的训练手册里学来的攀岩技巧。
省力，且高效。
“看清楚王爷的动作！”
张虎压低了声音，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咆哮。
“谁他娘的要是手脚不干净，掉下去了，别指望老子捞你！”
“自己摔死了，也别怪军法无情！”
他嘴上骂得凶，自己心里却也在打鼓。
这悬崖，往下看一眼都腿肚子发软。
让他骑着马冲锋陷阵，他眼都不眨。
可让他像只猴子一样挂在这上面，他宁愿去跟一头熊肉搏。
他学着陆准的样子，把飞爪甩了出去。
力气用得太大，飞爪“当”的一声，砸在岩石上，火星四溅，又弹了回来，险些砸到他自己的脑袋。
“他娘的！”
张虎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狠狠啐了一口。
“将军，您这是跟山神爷较劲呢？”
旁边一个亲兵实在瞧不下去了，凑过来小声嘀咕，“这玩意儿得用巧劲，不能使牛脾气。”
张虎眼睛一横：“你小子会？”
那亲兵嘿嘿一笑，也不多话。
他掂了掂手里的飞爪，手腕轻轻一抖。
在张虎震惊的目光下，那飞爪像是长了眼睛，在空中划过一道轻巧的弧线，“噗”的一声，不偏不倚地钉进了十来丈外的一道冰缝里。
张虎腮帮子上的肉抽动了两下，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没说话。
丢人，太特么丢人了！
很快，三百人的队伍，就这么沉默地贴在崖壁上，一寸一寸地向上挪。
突然，队伍中一个年轻士兵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坠了下去！
“啊——”
他惊呼出声，可刚喊了一半，就用尽全力咬住了嘴唇，再不发出一丝声响。
在这种鬼地方，一声喊叫就可能害死所有人。
他下方那个战友的反应快得吓人。
几乎是下坠的同一刻，那人爆喝一声，猛地拧身伸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脚踝！
巨大的坠力，让救人的士兵也猛地向下一沉。
固定他身体的飞爪在岩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冰石屑“簌簌”地往下掉。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悬到了嗓子眼。
被抓住脚踝的士兵，脸白得跟纸一样。
他低头看了一眼底下什么都看不清的深渊，又抬头看了看为了救自己，手臂青筋暴起，浑身都在发抖的战友。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短刀。
不能连累大家！
就在刀锋即将出鞘的瞬间，只见一条绳索从天而降，正好垂到他面前。
他猛地抬起头，竟然是陆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只用一只手把自己固定在峭壁上，另一只手，把自己的备用绳索扔了下来。
风雪里，他的脸也冻得没有血色。
可他的声音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清清楚楚。
“抓紧。”
那已经绝望的士兵，整个人都僵住了。
“王……王爷……”
那士兵看着头顶上的人，看着那根在风里晃悠的绳子，眼泪混着鼻涕瞬间就下来了。
他想喊，嗓子却像被冰堵住了，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他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几乎是扑上去一样，双手死死地缠住了那根绳索。
一场能要了三百人命的危机，就这么过去了。
队伍重新开始向上攀爬。
没人说话。
只是底下的士兵，会下意识地替上面的人看好能落脚的石缝。
上面的人，也会在自己固定好后，轻轻拽一下绳子，给下面的人一个信号。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峭壁上悄然流淌。
吊在队尾的张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什么也没说。
可他心里跟个账本似的，一笔一笔记得清楚。
那个反应快的亲兵，是个好苗子，回去得提拔。
那个差点掉下去的愣头青，胆子是怂了点，可最后那股子狠劲，是个爷们，也得赏。
张虎咂了咂嘴，抬头看了一眼上面那个已经看不太清的身影。
这王爷……真是个怪物。
他一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一边在心里头骂骂咧咧。
你说你打仗就打仗吧，还非得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偏偏还都让你搞成了。
现在连收买人心这种事，都玩得这么……这么顺手？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天下，要是不姓陆，他张虎就把自己这颗脑袋拧下来，送去给王爷当夜壶！
……
时间，就在这种近乎窒息的沉默和煎熬中，一寸一寸地向前挪。
当天边终于透出一丝鱼肚白时，陆准的手指，终于抠进了崖顶的冻土。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拽了上去，然后整个人就那么仰面躺倒在雪地里，胸口像是破了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响。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
士兵们被一个个拉了上来，下场都差不多，沾着地就瘫了，连动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张虎是最后一个。
他一上来就一屁股坐倒，二话不说，把那张冻成酱紫色的脸整个埋进雪里，好半天才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又狼狈又带着傻气的笑脸。
“王爷。”
他扭头看着同样在大口喘气的陆准，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
“咱……咱们他娘的，真上来了！”
“嗯。”
陆准应了一声，单手撑着地，硬是把自己给撑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那只冰冷的黄铜望远镜，目光越过山巅，投向了山谷另一侧。
那片在黎明中，依旧沉睡的敌营。
他脸上那种几乎要垮掉的疲惫，好像一下子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眼神。
“现在。”
“轮到他们，下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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