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后宫
天色已黑，钟尚偷偷打量着督主夫人面有愠色，话语婉转，却提醒他不要逾矩了。
他慌忙拱手道：“督主夫人，督主并未规定您对他的称呼，卑职也不敢妄言，留待督主回来了，夫人再问督主也不迟。”
未等白语晖回话，他便匆匆告退了。
宝菡命人撤下碗碟，请示道：“夫人，要给您捧水来沐浴么？”
一听见夫人两个字，白语晖愣住了，年仅十五岁被叫做夫人，未免忒老气横秋。可是，钟尚已传了话来，她陪嫁来的大丫鬟已经从善如流，怕的是罚银钱。她能怪丫鬟们太会审时度势，不把她放在眼里么？
不，她不能！
在大耀王朝，夫为妻纲，连她还要看徐怀策的脸色过活，更别说手底下的那些丫鬟们。她们哪怕得了她这个主子再多赏赐，也不敢不把徐怀策的话放在心上。
陪嫁来的丫鬟婆子们尚未观察出谁是忠仆，倒是钟尚对徐怀策忠心耿耿，哪怕得罪有太后当靠山的香织也不怕，可惜，不能为她所用；至于那些姑娘们，各有靠山，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更别说喜怒无常的徐怀策，比冤家更可怕。
从明天开始又要接管那么多铺子，穿书前有工作经验的她，当个勤劳社畜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摇身一变成老板，能不能管好尚且两说。
桩桩件件，样样烦心，呆在屋里憋得慌，她便摆手道：“先不急着沐浴，我晚饭多吃了几口，肚子有些胀，四处走走消消食。”
“既是这样，我们便陪着夫人四处转转。”
一行多人沿着抄手游廊走，静悄悄地走过岁平屋，便到了徐府最大的后花园。人工凿出了个大湖，月色清明，荷叶稀疏，微风徐徐，那些平铺在周围的菱叶像婀娜的裙摆。湖中架起了一座石拱桥，沿湖铺设了鹅软石路，每隔半里路便有一观景凉亭，凉风拂面，白语晖暂时忘记了那些烦心事。
遥见远处一凉亭里，两位美人并肩坐下，低声叙说着什么。
宝姿眼尖，“夫人，那两位不就是皇帝指给老爷的玉洲和玉凝姑娘么？丫鬟婆子一个都不在，也不知她们鬼鬼祟祟在说什么？莫非在背后编排夫人的不是？”
白语晖正欲拦住口齿伶俐的宝姿，不想她快步跑去，“两位姑娘，夫人来了，您们也不请个安么？”
白语晖本不想摆什么架子，却不得不由丫鬟们簇拥着上前，玉洲和玉凝便屈膝行了福礼。
凉亭中设有一长石头圆桌和四个石杌子，她坐下，“两位妹妹不必多礼，也坐吧。”
“姐姐今儿个怎么有雅兴来这散步？”玉洲含笑问。
白语晖回道：“今儿晚饭多吃了几口，便来溜达消食。”
“香织姑娘厨艺好，全府人尽皆知，只是像督主和夫人这样的主子才有口福，寻常人可吃不着她的东西。”玉凝接嘴道。
香织姑娘本是宫女，哪怕靠山是太后，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婢女；玉字派的姑娘们家世不错，原是要进宫当妃子的，却被皇帝送给了掌印太监，心里定是不服气的，又不能跟香织正面开撕，只能背地里冷嘲热讽。况且，岁平屋离上房有一段路，竟也晓得香织送饭菜的事，由此可见，这些姑娘们哪个不是人精？
白语晖初来乍到，谁也不想得罪，便做起了端茶大师，“两位妹妹，府里有庖厨侍弄吃食，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倘若他们会做却不做，只管告诉我。再者，香织今儿挖野菜做美食忙活了一天，十分受累，若是人人都想吃她做的菜，岂不把她变成厨娘了？她也是体面人，没的为几口吃食低落了她。”
看起来一团和气年纪最轻的督主夫人，一番话说得她们哑口无言，又不能就此冷场，玉凝便张嘴道：“夫人，我们原不是那种嘴馋的人，只因遇着烦心事，这才说了错话，还望夫人见谅。”
“既是情同姐妹，不知我能否为你们分忧？”白语晖顺势问。
玉凝略加思忖，“先头一起进宫选秀女的好姐妹，人家模样好又是个走运的，被封为婕妤，上个月皇后娘娘小产，才刚出月子，便传出婕妤有孕的消息，皇上当即擢升她为惠嫔。等她生了孩子，甭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晋为妃位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人家在后宫平步青云，我们原没什么羡慕的，毕竟在徐府吃穿不愁，还没那么多尔虞我诈。只是，惠嫔怀孕的消息早不传晚不传，偏在皇后娘娘出小月子的时候传出来，这不是摆明给皇后娘娘心里添堵么？同为秀女时，我们瞧着她就有几分倨傲，如今怀有身孕，又与皇后娘娘作对，只怕没有好果子吃。”玉洲补充道。
督主府离皇宫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皇宫里的什么皇帝皇后妃子之类的，对白语晖来说都是个代号，还得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此外，她不想卷入后宫争斗，更不知道玉洲与玉凝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有何居心，便推说吹了风有点头疼，起身离开。
回上房的路上，宝姿开口问：“夫人，玉洲和玉凝姑娘说的什么惠嫔，是皇上的新宠，您怎么不叫她们进宫看望惠嫔呢？若在后宫有个靠山，还不好么？”
白语晖偏过头看着宝姿，从初见便觉得她有几分姿色，在白府还是二等丫鬟，到了徐府便是一等丫鬟，已有几分端庄，只是心里主意太多，不太稳重。到底是自己的人，还是要点拨几句：“宝姿，你以为一个怀有身孕的惠嫔能是什么好靠山？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罢了。”
“夫人，后宫母凭子贵，即便惠嫔不成气候，还有其他的妃子呢！人家吹吹枕边风，能把皇帝哄得团团转，对白家……”
这话越说越不像话，连白玉堂尚且不敢笼络前朝后宫的人，现在她嫁给了掌印太监，巴不得皇室没一个人想起白家，好安生过日子。若还去后宫搅合，只怕她的人前脚进了惠嫔的寝宫，后脚就要被皇后或太后赐一丈红，简直自寻死路！
思及此，白语晖眉头紧皱，怒斥道：“宝姿，你胡言乱语，休得放肆！去佛堂跪两个时辰！”
“夫人，我都是为你好！”宝姿眼里泛着泪花，以袖遮面，钻进竹林抄近路走了，立时有两位婆子跟了上去。
宝菡与宝娟俱不敢替宝姿求情，认认真真地伺候白语晖沐浴更衣，铺床安置了。
亥时将近，宝荣准备来上夜，走在半路，感觉身后有人，扭头一看，竟是身穿银白曳撒的徐怀策，便赶忙让到一旁，“徐掌印，您回来了。”
一听见徐掌印三个字，再加上白语晖曾跟她挤过一床睡，他便新帐旧帐一起算，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拿来！”
“拿什么？”因宝荣一直伺候白语晖上夜，白天睡觉，并不晓得改称老爷夫人的事，仍按照原来的叫法，顿时云里雾里的，不知所措。
一同跟来的钟尚回道：“宝荣姑娘，阖府上下要称老爷和夫人，错一次，罚一个月的月钱；错三次，逐出徐府。这等重要命令，你不知情？”
怪不得徐掌印说拿来，原来是上交罚的一个月月钱！
宝荣心知已铸成大错，便低头认错道：“徐……老爷，奴婢知错了，这就去取罚银，还望老爷不要迁怒于夫人。”
徐怀策冷冷地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往上房走去。
忽然，门子来禀：“老爷，谭公公差人喊您进宫。”
白天皇帝已命他不用进宫，这会儿谭庸又叫他进宫，眼下这个时辰，皇帝应该开始翻牌子，与妃嫔春宵一夜，绝不会召见大臣议事，他也没必要扫皇帝的兴。除此之外，便是太后娘娘了。
一想到要去慈宁宫，徐怀策便有几分不悦，凝望着上房里烛火映照在琉璃窗上看书的剪影，也不知她看的什么书。
然则，他终是没有踏进上房，坐着便轿到了徐府大门外，见马车旁候着比他矮一头手执拂尘的小太监，“徐掌印，干爹他差我来请您进宫。”
小太监名为刘衔玉，内务府总管嫌他的太文雅，改成了刘金玉，在内书堂读书，为人十分机灵，认了秉笔太监谭庸当干爹，下学后常帮谭庸跑腿，也常去司礼监。
徐怀策邀请刘金玉一起坐上了马车，未等他问，刘金玉便主动讲起进宫缘由：“徐掌印，干爹他本不想惊动您，奈何皇后在慈宁宫大哭不止，恳求太后娘娘为她作主。太后娘娘不想搭理皇后娘娘，又架不住皇后娘娘有了寻死的心，便叫干爹看着，不能让皇后娘娘有任何闪失。”
“如此说来，太后娘娘不在慈宁宫？”
“今儿初十，出了半边月亮，太后娘娘兴致颇高，叫了新来的太监一起泛舟赏月。”
皇后刚出小月子，如此大哭大闹，身为婆婆的太后竟不闻不问，跟新来的太监去划船赏月，却要他抛下新娶的妻子进宫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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