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羞辱
夜半三更,白语晖漱了几十遍口,嘴里吐出来的唾沫不再是黑乎乎的,这才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
漫长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宝荣捧着一杯雪梨水,劝道:“夫人,您下午吸入太多黑烟,虽说已漱了口,大夫说夜里可能会鼻塞喉咙发肿,喝点冰糖雪梨水为宜。我晓得您到了夜里是不吃甜的,便没放糖,喝了能睡得安稳些。”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觉得喉咙确实有点疼。”白语晖半坐起来,将那杯雪梨水一饮而尽,仍递给宝荣,“我这儿没事了,你也去外间歇息。”
“夫人,给老爷留门么?”
白语晖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等宝荣去外间睡下,她复又躺下了。
一个时辰前,她刚回徐府,门子说白老夫人等了多时。她急忙去看,方知亲娘唐氏牵挂她。
可母女俩没说几句,便吵了起来,唐氏骂些诸如“你一个妇道人家去火药局作甚还嫌死的人不多”“连你爹都不肯出头,你倒好去当冤大头”,她听着不是滋味,便挑了一堆礼物,叫唐氏带回去分给白府众人,算是变相地逐客了。
诚然,火药局爆炸十分危险,能躲则躲,白语晖懂这个理,却做不到袖手旁观。不论是外人编排她离不开那死太监,还是亲娘误会她爱出风头,谁会懂她目睹惨状想做点什么好事的心呢?
穿书而来的她,能忍受那些生活上的不便与枯燥的日常,却很难接受男尊女卑的意识。她打从心底里从不把自己跟那些柔弱的女子相提并论,男人能做的事情,在安全的前提下,女人为什么不能做?
一种不被理解的孤独感袭上心头,她鼻子一酸,默默地掉下泪来。
这时,外间响起了脚步声。
未等门外人开口讲话,宝荣便隔门问:“请问来人是老爷么?”
“正是。”
宝荣立即打开了门,“老爷辛苦了一天,请进房早点安置。”
留门的叮嘱果然有用,不再被赏闭门羹了!徐怀策喜形于色,拎着曳撒的下摆,迈进外间的门槛,再疾步走向内室,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房里点着一盏红烛,虽说大红帐幔和龙凤锦被被换成了家常色,但窗上贴的大红喜字仍在,尚有几分喜庆在。她面朝床里侧卧着,蜷缩着身子,也不知睡了没睡。
他将门关上,脱下曳撒搭在屏风上,仅穿着里衣便躺下了,侧耳听了一会子,她偶尔有几声吸鼻子的响动,分明在装睡!
“傍晚我进宫向皇上汇报火药局救灾情况,恰好碰见了造办处的管事。他说那釉里红如意云形缠枝牡丹菊纹大海碗,一共烧造了六个,皇上用了一个,后宫四个,还有一个赏了人。”
没想到他那么忙的时候,大海碗的事也没忘!白语晖心头一紧,开腔问:“什么人?”
“去年黄河泛滥,皇帝感念岳父的善举,赐了他一个。”徐怀策怕她一时没明白,索性挑明道:“宫里的五个碗都在,万隆当铺里的那一个,定是岳父的。你曾说账册上没找到大海碗的出入库日子,我估摸着是岳父拿了大海碗去当铺吃饭,顺手放在架子上,便忘了。”
“原来是爹他自己的大海碗,可把我吓得半死,还以为当铺那些朝奉有眼无珠,分不清贡瓷与民用的呢。”白语晖虚惊一场,顺势回道。
徐怀策略略颔头,又道:“听钟尚说,他带了那些男丁给你挑,你推说等我来。你是觉得那些男丁不入眼,还是有别的什么顾虑?”
“徐掌印,这是徐府,一切由你做主。况且,我挑男丁,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呢?”白语晖可不想在两人没撕破脸之前,就被外人谣传她偷养汉子之类的闲话,给白家蒙羞。
徐怀策回道:“那些男丁,都净过身的,你看哪个顺眼就选哪个,何必等我来?”
看起来人模人样有男人味的男丁们,竟全都是太监?
她嫁给一个死太监还不够,手底下用的人也得是太监?难道只有太监才无欲无求忠心耿耿?
她很想细数历史上那些祸国太监,可又不能暴露身份,只能憋着不言,这人生怎一个惨字了得!
“门外四个大箱子,是怎么回事?”
“我一回来便看见那四个大木箱,跟早上谭公公叫挑夫送来的有点像。叫来门子问话,说是午时关了会儿大门,等打开门的时候四大箱东西就在门外了。他们认得是早上挑来的,便叫人搬到了上房来。我累了一天,也无心看那些东西,再者谭公公与你交好,等你来了看过再发落。”
一听到谭公公,徐怀策想起谭庸说的工具,便板着脸道:“不必看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早仍叫人送回去。”
“虽说我没看,但我猜应该是四大箱金银财宝,贿赂你不成,转来送我这,我可不能坏了你的清誉,委实要送还回去。”
谭庸连送两次要徐府不收不罢休的,可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那些玩意!徐怀策晓得她脸皮薄,便调笑道:“且不管那些东西,新婚之夜我曾跟你说皇上赏给我一方白帕子,要我次早带进宫去,你猜我如何应对的?”
冷不丁提起白语晖藏在心底的隐忧,便羞红了脸,“我……我不晓得。”
白帕子是为了验女子落红,徐怀策不信她出阁前白家没人讲过,她这般羞臊,对问题避而不答,倒叫他也不好意思明说,只道:“有我把一切办得妥妥当当,你不晓得也无妨。”
白语晖很不喜欢自己这样装傻,可除了装傻,她又能怎样?两人私下相处,她总是无比别扭,但在外面,譬如今天一起面对火药局爆炸,很像并肩作战共进退的伙伴。
只要不谈起私情,白语晖跟他相处很融洽。
思及此,她重起话头问:“徐掌印,你来之前,火药局的火全灭了么?”
“灭了,我已命人换了班,彻夜搜救活人,挖尸体,等明早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徐怀策短叹一声。
白语晖略略斟酌再道:“火药局爆炸,死了那么多人,皇上一定雷霆大怒了吧?”
“岂止是雷霆大怒,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徐怀策满汉无奈,接着道:“火药局爆炸,死伤无数,光是祭银、葬银、恤银便不是个小数目。好在皇帝登基以来,海晏河清,国库充盈,一时还拿得出来。只是,火药局的兵器火药全被烧没了,鞑靼、女真、西域各地本就虎视眈眈,怕是会趁机进犯。即便将士们每天操练,杀敌武功不曾废弃,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阵杀敌没兵器,那便是去送死!”
诚如那些嚼舌根的衙役所言,火药局是大耀王朝的命门,这一炸,炸去了半条命,外敌趁火打劫攻城掠地是极有可能的。一旦开始打仗,不光将士们生死难料,便是百姓们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此外,她如今是大耀王朝的子民,想过平平安安的生活,便关切地问:“那怎么办?”
“已八百里加急送信叫边疆各地将士看紧城门,盘点兵器与火药,做好迎战准备。”
“但愿能天下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才好。”
“这倒不像是在一个烽烟四起时发家人的儿女会说的话。”
白语晖琢磨他的意思,白玉堂白手起家,靠的是发国难财?
“当然,我没有说岳父和白家不好的意思。”徐怀策怕伤她的心,继续补充:“朝政动荡,战争不止,百姓们没法好好耕种,平时贱卖的东西涨上天,毕竟物以稀为贵。有人出得起钱,白家拿得出东西,各取所需,也是一种本事。”
即便这番解释很中肯,白语晖听着仍不解气,忽地坐起来,斥道:“既然你瞧不起我爹赚的钱,八抬大轿娶我进门,为的就是羞辱我?”
“我就晓得你身为掌印太监又提督东厂,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非要上赶着娶我呢?我一没姿色,二没才能,除了银子便一无所有了。再加上皇帝瞧着我们白家衣食无忧,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你,便是皇上使的那把刀,迟早要拿刀尖对着我!”
白语晖把深藏在心底敢怒而不敢言的话,一股脑儿全抖了出来,虽有点后怕,但气呼呼的气势不减!
那一句句话像无数根银针飞向他的心口,根根不落地把他的心扎成了筛子,为何他事事护着她,她还不明白呢?
“白姑娘,你懂什么叫羞辱么?”他冷笑着问。
白语晖被激怒了,“你娶我进门,就是最大的羞辱!”
从未有过的心痛叫他难以成言,苦苦算计来的婚事,对她来说,竟是一种羞辱?还是最大的羞辱!
他眼眶微红,扯了扯嘴角问:“就因为我是太监,三媒六证娶你进门,就羞辱你了?当初,是谁跟白家人说嫁给我,图的是我六根不全,不用生孩子痛得死去活来?”
(https://www.24kkxs.cc/book/4055/4055894/11111102.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