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万隆钱庄（一）
白语晖死死地盯着徐怀策，这个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男人，使起下作手段来倒是毫不含糊！她早晓得白府可能有他安插的探子，此时亲口听他说，不由得嘲笑道：“徐掌印，无孔不入的东厂探子，还告诉你什么了？”
本想深夜闲聊能增进两人的感情，哪知，一言不合便针锋相对起来！
徐怀策不晓得她是否真的嫌弃他太监之身，更怕她表里不一，两人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情投意合。
这事就像一颗毒瘤，一日不除，终会拖垮两个人的一辈子。只是，去除她心病里的毒瘤，已经叫他痛不欲生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白语晖被盯得有些心虚，撇过头去，转身躺下了。
徐怀策翻身坐起，将屏风上的曳撒拽下搭在臂上，趿拉着鹿皮小靴，打开内室的门。
在门外偷听的宝荣一时闪躲不及，一个趔趄跌进了门槛里，摔了个狗啃泥。
徐怀策开口道：“既然你这么关心内室的动静，便在里头上夜甭出来了！”
言罢，他将两扇门往里推，宝荣怕压脚便赶忙往里收，等门关上了，她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夫人，我……”
“啥也别说了，打个地铺安置吧。”
白语晖做了半宿乱七八糟的噩梦，辰时初醒来，头昏昏沉沉的，因心里还惦记着火药局爆炸的事，便叫进来服侍的丫鬟派人去打听。
很快，钟尚亲自来回话：“夫人，您有先见之明，命医馆的大夫在那随时待命，每搜出一个活口，都很快得到救治。是以，救出来的活人有六十九位，有些病情较重也无性命之忧。”
“亡人多少？”
钟尚本不想一大早说这样的丧气话，也只能耷拉着头答道：“目前已发现的死者约有六七百人。”
六七百人，这数字够含糊其辞的！白语晖追问：“怎么没个准确数字？”
“夫人，火药局爆炸威力巨大，中间炸出了两个大天坑，许多被炸得死无全尸，烧成灰烬了，如何算得清楚呢？唯有等火药局全部搜查完了，拿火药局上工的人花名册一对，除了那些活着的，剩下的便全死了，那时数字才准确。”
一场爆炸，叫成百上千个家庭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白语晖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可一想到她跟徐怀策吵了架，去火药局势必会碰到他，何必自寻烦恼？况且，朝廷会给死者家属赔偿，她还担心什么呢？
按照早前的打算，白语晖仍带着丫鬟们去万隆钱庄，钟尚作为护花使者随行。
万隆钱庄与万隆当铺相似，也是四层的高楼，一楼大堂建了搭栏杆的高柜台，每个柜台陈设一致，放着笔墨纸砚戥子等器物，按照金玉珠光荣吉等字来分柜号，分别接待来办事的顾客。柜台外铺着数十张圆桌，坐着等候的主顾五十二人，有些衣着华丽，也有些朴素齐整，伙计们一视同仁，殷勤招待。一楼墙上和圆柱子上，贴有金箔纸，上有黑字介绍本朝铜板、银子和银票等。
在白语晖四处张望时，一身穿蓝布长袍的圆脸男人上前来请安：“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掌柜的，你认得我？”白语晖问。
“夫人，您是新来的东家，不才白志裕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白语晖养在深闺，最出名的便是嫁给了掌印太监！什么名不虚传，分明是亲眼看见笑柄里的角色在眼前，窃喜罢了！
白语晖不予计较，只道：“白掌柜，莫非是本家？”
“往上数五代，两家曾是亲兄弟。”白志裕回道。
“那都出五服了，比旁支还不如！”宝姿心直口快，直言道。
白志裕讪讪地咳了两声，想替自己挽回颜面：“话也不是这样说，同姓白，五百年前还是同一个老祖宗呢！”
忽然，吉字号柜台前的客人，踹翻了高脚圆杌子，猛拍柜台道：“这些铜板原是我卖豆腐一个一个攒起来的，攒了大半年才得了这么一大麻袋铜钱，你犯懒不愿数就算了，怎地平白污蔑这些铜钱是私铸的？况且，我也不是第一次来换银子，你不愿换，我懒得跟你说，叫你们掌柜或东家出来！”
白语晖正要自报家门，被钟尚拉住，“夫人，您有所不知。先帝在位时，民间大开铸炉，私铸私熔铜钱的数不胜数，多少平民借此赚得盆满钵满。皇上登基后，下令禁止私铸铜板银钱，一经查出，罚没家产，全家流放。私铸之风遏制住了，可原先私铸的铜板流入了民间，肯乖乖充公的毕竟少数，多少人私藏着借机花出去呢！这个卖豆腐的，许是卖豆腐时收了私铸的铜钱不晓得，才会跟人叫板。”
白语晖明白了：那一麻袋铜钱，有真有假，要一枚枚挑拣分辨真假，再算真铜板有多少个，能兑多少银两，没个两三天算不清楚。万隆钱庄的人不想吃力不讨好，指出有私铸的钱，索性不要了。
这事说不上谁无理，可万隆钱庄开门做生意，哪怕拒绝也得委婉些，叫人心服口服才行。
“夫人，这样的事三天两头会发生，您不必着急，先从那角门进去后堂歇着。”白志裕道。
白语晖摆摆手，“身为新东家，本就一窍不通，看您如何处理，正好也学一招。”
白志裕都快被捧成了师傅，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好意思推辞，跟她一起上前，婉言道：“客官，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移步后堂，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这说得还像人话。”卖豆腐的男人点了点头，转头见钟尚要扛那一大麻袋，慌忙大声叱问：“你乱动干嘛？”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钟尚白了人一眼，将麻袋重重地放下，发出闷响。
卖豆腐的男人气愤不已，揪着钟尚的衣领，“你骂谁是狗呢？”
钟尚双眼微眯，嫌弃地看着抓衣领的黑手，一手按住刀鞘，一手往上提拉绣春刀，吓得卖豆腐的男人腿都软了，连连后退，“我……我是狗！”
对督主和督主夫人毕恭毕敬的钟尚，发起脾气来，不声不响，却直接动刀，真是个狠角色！丫鬟们看着都怕，也都缩了缩脖子。
“钟百户，你这是作甚？怪吓人的，收回去！”白语晖笑着下令。
钟尚将绣春刀归位，大阔步走在前面去打开角门，白志裕一口一个里边请，领着白语晖、丫鬟、卖豆腐的男人。他扛着沉重的麻袋走在最后，战战兢兢地迈进门槛，走进一间聚财堂，这才卸下肩头一麻袋铜钱，也不肯坐，直接问：“掌柜的，你说咋办？”
“客官，您也瞧见了，眼下万隆钱庄正是忙的时候，腾不出人手来清点这些铜钱，唯有等傍晚打了烊，我叫几个人赶工数清楚……”
卖豆腐的男人急忙打断道：“这怎么行？铜钱进了你们万隆当铺，多少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再者，那人说里面有私铸的铜钱，若你们故意扣我的铜钱，我又没当场看着，岂不吃哑巴亏么？”
“客官，您多虑了。我们万隆当铺不敢说日进斗金，赚得也不少，岂会昧你这些铜钱？”白志裕无奈地辩解道。
“铜钱再少，不也是钱？”卖豆腐的男人据理力争，又指着在场的众人，“掌柜的，你口口声声说没人，这么几个不是人？别看这一麻袋铜钱好像很多的样子，每个人都数，花不了两个时辰便数完了。到时候，咱们银钱两清，才好呢！”
新东家第一回来铺子里，便叫她干活，成什么样子呢？白志裕好声回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是本店的东家和伺候的丫鬟们。况且，东家养尊处优，连银票都没亲自拿过，还来数你这些铜钱？”
“再尊贵的人，不也吃五谷杂粮的，高贵个什么劲呢？你们要是不愿数，那我便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你们万隆当铺，叫别人也甭来了，反正瞧不起咱们这些没钱的人。”
不管做什么生意，最重要的是口碑，一旦口碑崩坏，生意便江河日下，难以为继。
“大哥，您也甭这样说。我虽是没干过什么活，却也长了一双手，既是你急着换银子，便一起帮着数了，没的白耗时间。”
言罢，白语晖挽起袖子，打开了麻袋口，抓了一把铜钱，开始数了。
白志裕眼尖，抢着挑出一枚私铸的铜钱，“夫人，像这种比正常铜板小又不齐整的，色调也暗一等，一看就是私铸的。若是现在没发现，等到跟官府兑银的时候交了上去，可就麻烦了。”
白语晖便安排白志裕和钟尚专门分辨私铸铜钱，她和丫鬟们还有卖豆腐的男人，各自将那些真铜钱每五十枚放一摞。不一会儿，地上便堆起了平坦的铜钱山。
最后，数出来一共是一万六千三百二十枚真铜钱，按一千文钱兑换一两银子，再凑个整，换了十六两四钱银子。
卖豆腐的男人拿了两个戥子称过银子足数才放进褡裢里，又盯着地上那一堆私铸铜钱，“剩下的，你们就这么收了？”
(https://www.24kkxs.cc/book/4055/4055894/11111101.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