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五千万两
午后一家人闲聊家常时，白语晖从白玉堂嘴里得知：昨儿个从宫里送来一封密信，太后要求返修扩建畅春园，完工后长居于此。由多位宫廷画师联合设计园内景致，工部网罗了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估其造价在五千万两银子左右。
现今国库一年收缴赋税仅六千万两银子，用以支撑皇室开支、文武百官的俸禄、军饷粮草等，少有盈余。现今翻新扩建畅春园的耗费，占去国库一年收入大半，皇帝只肯出五百万两银子却要表孝心，剩下的四千五百万两银子要白家出。
白玉堂再道：“且不说银子凑不凑得齐，光说那么大的皇宫，空置的寝殿便数以百计，养着多少宫女内侍，浪费的是民脂民膏。现在皇帝学聪明了，来我身上刮银子，免得文武百官说三道四。我出了这笔银子，皇帝会念我的好，还是继续搜刮呢？”
“爹说得没错，为了满足太后的一己私欲，便要白家出四千五百万两银子！以往朝廷牵头的项目，造价总是节节攀升，只因太多人中饱私囊。一旦给了银子，后续银子不够，定还要爹继续拿，直到畅春园完工。这是个无底洞，给再多都吞得下去！”
白语晖越说越义愤填膺，继续道：“天底下多少百姓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太后却想一出是一出，没的把她惯坏了。换做是我，宁愿把大笔的银子去救济灾民，也不愿拿去讨好皇帝和太后。”
“可是，银子不出，皇帝有的是办法整治白家！不论抄家流放还是啥，咱们哪里遭得住那么大的变故？”白玉堂感叹道。
给了天文数字的银子，会背上骂名；不给，白家却是人财两空！
一时间，白语晖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道：“祖母，爹，娘，你们甭担心，徐掌印办法多，等他来了，一定会想出办法救咱们白家的。”
“只是他还没来，叫人等得焦心。”白老夫人道。
“祖母，甭着急，他得空了定会来的。”这么多人坐一块儿想不出办法，你一言我一语反倒叫人更坐立难安，白语晖又道：“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咱们听戏如何？”
“府里养的那帮小戏子，新学了北弋唱腔，排了一出《珍珠记》，正好让大家去听听。”
白语晖第一回认真听戏，起初还不太适应北弋唱腔，待听久了，深感渐入佳境，也把戏曲里的故事听明白了。男主高文举入赘王家，妻子王金真操持家业供他读书，进京赶考时将珍珠一分为二，当作信物。他高中状元，被温宰相看中，要他娶女儿温金定。
高文举派人接王金真进京成婚，却被温金定使了种种下作手段离间苦命夫妻。幸得包公铁面无私，秉公断案，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高文举和王金真两人抱在一起时，白语晖流下感动的泪水，忽见旁边递上一方白帕子，便接了拭泪，仔细一闻，却是熟悉的红袖添香。
她扭头一看，徐怀策蹲在地上，含笑看着她，夕阳在他身后灿若红鳞，犹如披着万丈霞光而来。
她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来了？”
“说好了来接你的。”
白语妍坐在白语晖后面一排，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身子都快贴到一起去了，不禁愤愤不满地想：姐姐原是不守规矩的，嫁了个死太监，更是过着没羞没臊的生活。这会儿在娘家，长辈在场，多少双眼睛盯着，还能这样旁若无人地亲昵，好不知廉耻！
忽而一想，亲娘已叫她开始收拾箱笼回岭南，她可不想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京城里王宫贵胄多，她才能觅得如意郎君。
思及此，她佯装晕倒，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妍儿，你这是咋了？”
黎氏哭着一喊，谁也没心情看戏，全都围了过来，或是向天祈祷，或是跑去请大夫，或是抱她坐起送到房里去，乱成一锅粥。
顷刻间，大夫赶来了，诊了脉象便说：“妍姑娘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忽然晕倒，许是一时气血不足，须卧床休息几日。大家都散了，别在这儿打扰妍姑娘休息。”
众人见白语妍已经醒转，晓得没什么事，便听大夫的话，出了偏院，齐去正房用晚饭。
黎氏将大夫扣下，质问道：“妍儿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怎会气血不足？别是什么其他的病，你这庸医瞧不出来吧？你若误了我妍儿的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大夫身子发抖，“鄙人不敢！”
白语妍轻声喊：“娘，放他出去，忒吵了。”
黎氏只得放走大夫，也把下人都赶走了，亲自来照料女儿，“妍儿，你这是咋的就晕过去了？”
“眼前一黑就没知觉了，这会儿已经好多了。”白语妍坐起来，已恢复了往常神色，凑在黎氏耳畔道：“娘，刚才我想好了，岭南去不得，您也别去，咱们一起想法子留下来。”
“老爷和夫人都去岭南，咱们母女两个留下来作甚？”黎氏不解。
白语妍仔细解释道：“娘，您总把要给我找个如意郎君挂在嘴边，岭南可是外放之地，能有什么年轻才俊？论人才，还数京城多。咱们留在京城，银子花不完，自然能慢慢挑女婿了。”
“你倒想得美，老爷说了除了不想去岭南的下人能不去，主子们全得去，唯有已经出嫁的晖丫头留下，就连一把年纪的老太太也得跟着去呢。你放心，咱家钱多，路途虽远，不会叫你吃多少苦头的。”黎氏劝慰道。
“大姐嫁人了能留下，难道我不能装病留下？”白语妍心意已定，目光坚决。
黎氏百思不得其解，“得知回岭南的消息，你总缠着我问荔枝几月开花几月成熟，还说要做荔枝酒，这会儿咋不想吃荔枝了，还一门心思要留下呢？”
“娘，我已经说得够直白，您还不明白。换句话说，我要留在京城攀高枝，要比大姐嫁得更好，行么？”白语妍豁出去了，也不管什么脸皮不脸皮的。
黎氏再劝：“你大姐嫁的是太监，你随随便便嫁个男人，肯定比她强，也不一定非要是京城的，嫁给岭南那边的男人，还能相互照应呢。”
“不，我就不去岭南，那地方瘴气重，我可不想还没享福就死了。”
犯事的官员流放去岭南，没几个有好下场。再者，女人身子骨要弱些，比不得男人，是可能有性命之忧的。
黎氏有些犹豫，“容我再考虑考虑，你先别装病，没得叫人瞧出了破绽，反倒不好。”
言罢，母女二人在房里吃了晚饭，再去上房。
饭席已经撤了，仅剩下孩子们跟白老夫人说话，甚是热闹。
黎氏问：“老祖宗，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小姐和姑爷呢？”
“都在书房议事。”白老夫人答了，招呼白语妍道：“妍丫头过来，叫我好好瞧瞧你怎么就晕了，待会儿挑些好东西拿回去补身子。”
白语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留下，连连朝黎氏眨眼，黎氏以找东西为由离开了正房，悄悄地走到书房听墙角。
书房里，白玉堂语重心长地说：“徐掌印，俗话说女婿有半子之亲，上回见你有牢狱之灾，白家出钱出力便不提了，只盼着你和晖丫头好一辈子。”
“岳父，您把她养得这么好，我一定会善待她的。”徐怀策郑重许诺。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寒暄得差不多，白玉堂便把皇帝要他出钱修畅春园的事讲了，“这事，答应不成，不答应也不成，依徐掌印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此事劝皇帝收回成命没用，劝太后打消去畅春园住的念头也没用，咱们都说不上话，唯有一人说一个字顶得上咱们千百句。”徐怀策用温软的声音答道。
白玉堂惊讶地问：“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奇人？”
“我与他略有交情，开口求他帮忙倒是不难，只是不可急在一时，免得弄巧成拙。”
身为东厂提督兼司礼监掌印太监，徐怀策也在皇上和太后说得上话，他却说自己提没用，非要去求人。这一个求字，用得极妙，说明那人身份地位极为尊崇！
白玉堂不晓得那是何方高人，只道：“贤婿，我也不催你，只是今儿已四月二十，再过十天便到五月了。我打算五月开初便递个折子，求皇上开恩放我们一家老小回岭南。等过了端午节，便要启程回岭南了。”
“岳父是京城第一豪富，在天子脚下，委实打眼，去岭南也好。只是山高水长，往后再见就难了。”
这话说得，倒也是性情中人。
唐氏宽慰道：“以后晖丫头留在京城，凡事仰仗徐掌印照顾。倘若以后有机会，还要常去岭南看看我们才好。”
“岳父，岳母，你们只管放心把白姑娘交给我。倘若我让白姑娘受半点委屈，有任何对不住她的事，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唐氏大为感动，忙抢过话头：“徐掌印，你是个好的，就是晖丫头性子娇纵，行事任性，还请你多多包容。”
白语晖性格骄纵，行事任性？在徐怀策眼里，她分明是个温婉贤淑，有勇有谋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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