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当铺风波（一）
四月二十七辰时末，白语晖的马车经过万隆当铺，见着门口围了一群人，不知什么人在闹事，便委托钟尚前去打听。
不一会儿，钟尚前来回话：“夫人，我打听清楚了，说是有位小娘子，穿着一件织葫芦鸳鸯纹的蜀锦褙子，去主人家贺寿。主人家的守寡儿媳认出来是自个儿穿过的，因丧夫只能压箱底，但因蜀锦珍贵，常常会翻找出来看。一连三个月没见蜀锦褙子，这会儿看穿在小娘子身上，怀疑是被她偷去的。”
钟尚略顿了顿，再道：“仔细查了一番，才知道府里出了贼，偷偷把值钱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变卖，进的正是万隆当铺。原来那看号房的伙计听见娘子为没衣裳去赴宴而犯愁，便偷拿蜀锦褙子给她装门面。眼下，主人家来人讨要蜀锦褙子，还要求重罚伙计和他的娘子，否则便要报官了。”
白家好不容易才从出银子修建畅春园里脱身，再闹出当铺的丑事，只怕皇帝又要借题发挥，甚至阻挠白家回岭南！
白语晖意识到此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起马车帘子下了马车，正见一屠夫推着一扇猪肉走过，忙截住他的去路：“大哥，这些肉我全要了，你称一下多少斤。”
屠夫将秤钩勾住称了肉，叫钟尚一起帮忙抬秤，称号后算好了价钱，再说：“姑娘，您是个爽快人，这一副猪肠、猪肚和猪肝都送给你了。”
宝菡立刻付了足数银两。
屠夫笑眯了眼，“姑娘，这些肉要斩成小块么？”
“对半切，给我们半扇，剩下的半扇先放着，待会儿有的是人来你这儿拿肉，人家要啥你再剁。”
屠夫听着甚是迷惑，却也照做了，将猪肉摊子摆好，等着人来拿肉。
白语晖拍手喊道：“送肉了！不要钱的猪肉，先到先得，快来拿啊！”
钟尚一听，忍不住对她竖起了大拇指：驱赶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有违生意之道，靠不要钱的猪肉将她们全部引开，才便于解决当铺里的丑闻。
“不要钱的猪肉，大家快来抢！”钟尚也跟着高声叫喊。
凑热闹的百姓们听见有不要钱的猪肉拿，争先恐后地跑出万隆当铺，顺着她们指的方向，把猪肉摊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靠比嗓门喊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来十斤五花肉！”
“我要二十斤猪板油炼猪油渣！”
“剁三十斤猪肋骨！”
屠夫一听这些人要的斤数太多，将砍骨刀往圆砧板上一砍，刀刃闪着瘆人的银光，吓得众人缩头缩颈，不敢再大呼小叫的。
“原是人家姑娘做好事，买了我的肉给你们打牙祭，你们真当不要钱的猪肉就跟拔鸡毛似的，能拔多少就多少？我告诉你们，那不行！待会儿，我把肉切成一块块的，大抵在一斤到一斤半之间，你们排好队来，瞧上了就拿走，不许挑三拣四嫌少贪多！”
大多数百姓守规矩地开始排队，也有些不服的嘟哝着：“就一个卖肉的屠夫，神气什么？”
“你若是花银子来买我的肉，我自然客客气气地待你，可这不要钱的肉送给你们，还嫌排个队难？”
屠夫一句话把那些人整治得服服帖帖，排队领肉变得秩序井然了。
没了后顾之忧，白语晖这才走进万隆当铺，眼尖的杨朝奉立刻喊道：“咱们东家来了！”
这个大喇叭！
白语晖本想当客人听几耳朵再做决断，一进门便被抬举成了东家，自然得立刻调停。
“我实在没想到万隆当铺的东家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怪不得会这样没规矩！”
出言不善的妇人身穿丁香色梭布褙子，头上戴着一对金钗，肩上挎着一个玉色绸缎包袱，旁边站着两位簪银钗的婆子与家丁，皆是时新的料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下人才有这般体面。
再看站在这帮人对面的一对夫妻，男人穿着棕色短褐与长裤，腰间缠了一条棕布条，是万隆当铺里伙计们的打扮；女人身形瘦削，黑中透黄的头发盘成圆髻，簪了一根暗无光泽的银钗，一身素布衣裳，年纪不大，却看着老成，瞧着便是为捉襟见肘生计而操心。
白语晖心底里十分同情伙计夫妻，却也晓得当铺号房里的东西不得随意拿回家穿戴，犯了规矩，真是可怜又可恨。
“这位大姐，虽说我年纪小，却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倘若是我们万隆当铺的错漏，该赔礼便赔礼，该道歉便道歉，绝不姑息。”白语晖说话时掷地有声，让人不敢小觑。
妇人哼笑道：“听你这口气，倒像是个明事理的。我这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你说了，你再来评评理。”
“外头人多嘴杂都想看笑话，我们万隆当铺开门做生意，不好闭门谢客，只是连累你们大户人家出丑，却是不该，还请移步后头雅间，咱们坐下来慢慢说。”白语晖做出一个“里边请”的手势。
妇人点头答应，不忘奚落道：“我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人上茶，可见这些人白吃那么多饭，还不如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懂待客之道！”
钟尚把半扇猪肉送到后厨刚回来，便听到妇人狂妄难听的话，拿绣春刀鞘指着妇人，“什么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这是督主夫人！给我放尊重点！”
妇人犹如见了活阎王，“大侠饶命！”
给点下马威就成，真把人吓坏了，小事反而变大祸。白语晖露出毫不介意的笑颜，将钟尚的绣春刀鞘按了下去，直接挽着妇人的手，将其带进了最奢华的天字号聚财堂。
聚财堂每天一早有伙计来打扫，处处被擦得蹭亮的，长桌上摆着的八样瓜果点心都很新鲜，丫鬟们沏茶的沏茶，削水果的削水果，妇人这才露出满意之色，“既然万隆当铺的东家也是个姑娘，咱们女人间好说话，便和和气气地把这事解决来，既不损万隆当铺的名声，也挽回了我们少奶奶的损失才好。”
“大姐所言极是，只是我刚来，还不太清楚情况。”白语晖回道。
妇人说的话跟钟尚打听到的差不多，但刻意避开府里下人偷卖东西的罪过，只把责任都推到万隆当铺没管好底下的伙计，才闹出那样的笑话。
白语晖略加思忖道：“大姐，朝奉和伙计们不许偷拿号房里的东西据为私用，此是一进万隆当铺便要铭记于心的规矩。我的伙计偭规越矩，先归还蜀锦褙子，再罚他思过半个月并一个月的月钱……”
伙计和他的小娘子一听罚月钱便双膝一软，齐刷刷地跪下了。
伙计一边磕头，一边哭诉：“东家，我上有老下有小，每次都是寅吃卯粮，这要少了一个月的月钱，老母亲没钱拿药吃，幼儿束脩给不起，家中更是揭不开锅！”
“现在知道摆出家里的难处，当初你偷蜀锦褙子给你婆娘穿，怎就不怕东窗事发呢？我家少奶奶因着这事，已经病倒了！”妇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痰，发髻上的金钗左摇右晃，更显威严。
伙计的小娘子也泪如雨下，“东家，我早在一个月前便听说国子监祭酒生日，花了许多心思叫家里小子写了一幅百寿图，当作贺寿礼。前些日子也扯了布做新褙子，可小儿子趁我不注意将新褙子剪破了几个洞，补补还能穿，但穿去贺寿未免为寒酸了。我跟相公抱怨了几句，他便偷了那件褙子来。当初我可不晓得是价值连城的蜀锦缎子，不然借我一百个胆也不敢穿的！”
原来妇人的主人家是京师国子监祭酒！
虽是从四品的官，因着国子监里读书的都是贵族子弟，得些学生送的好东西也就说得通了！
“我信了你的邪！你跟我家老爷一大家子人非亲非故的，上赶着去送礼，分明是想勾引男人，才穿得那样花里胡哨的！”妇人破口大骂。
伙计跪着直起了上半身，梗着脖子辨道：“你别胡说，我娘子不是那种人！”
白语晖看他的小娘子只一味地哭，便问：“那你为何要大费周章地给国子监祭酒送礼呢？”
“回东家的话，我年幼时曾在他们家当过丫鬟，到了年纪才出来许配人家的。因我家大儿子已经十岁了，希望借着送祝寿礼的机会，看在往日主仆之情上，求个机会让大儿子去国子监读书。”
可怜天下父母心！
妇人却不依不饶，驳斥道：“老爷官运亨通，从读书开始到现在几十年了，在府里伺候过的丫鬟小厮婆子们数以千计，若下人都像你一样想把孩子塞进国子监，成何体统？再者，国子监里的读书人，除了门第高，都是有学问的，哪像你儿子大字不识一个？”
费劲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儿子被贬得一文不值，伙计和他的小娘子哭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含含糊糊地讲：“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白语晖明白这对伙计夫妻是希望孩子多读书，以后不必过苦日子，出发点是好的，却弄巧成拙了！
她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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