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当铺风波（二）
聚财堂里半明半暗，妇人们那帮人凶神恶煞的，伙计夫妻则哭成了一对泪人，白语晖则若有所思，一时间，竟陷入了僵局。
“除了哭就是磕头，想就这么蒙混过关，没那么容易！”妇人拍桌大叫。
宝菡见白语晖没接话，便用描金海棠花托盘捧了一杯茶放在妇人身边，“您要的铁观音，已经泡出了味，您尝尝。”
妇人端起白瓷茶盅，用杯盖划了青碧色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是用井水泡的茶，味道一般，须得用陈年雪水泡才能出最佳滋味。”
宝姿拿的是上等铁观音，颇费功夫泡好了一壶茶，才尝一口就挑挑拣拣说不好，暴脾气的她忍不住回嘴：“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拿着主人钱财替人办事，装什么大头蒜？”
“好一个尖牙利嘴的丫头！”妇人将杯盖重重地盖回到茶盅上，不想力道太大，茶盅四分五裂，她躲闪不及，滚烫的茶水沿着桌边流下，滴在她挑线裙子上，登时烫得她暴跳如雷。
“没错，我尖牙利嘴，不光要骂你，还要咬你呢！”宝姿拍手叫好，“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妇人气红了脸，“作为万隆当铺的东家，你就是这么纵容下人的？怪不得连一家当铺都管不好！”
这话白语晖可不爱听了，“大姐，原是你要喝铁观音的，宝姿可是我丫鬟里面最会泡茶的，就连首辅尝了都说好，你说她泡的不好喝，那不就是说首辅也不会喝茶？倘若传进首辅耳朵里，也不知他会怎么跟你家老爷说呢？”
官居一品的首辅大人，竟跟万隆当铺的东家有交情？
妇人低声问：“你们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万隆当铺是豪商白家的，看她年纪这么轻，可能是白老爷的嫡长女，也就是现在的东厂提督兼司礼监掌印之妻。想掌印太监每天要处理朝政，私下约见首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喝点丫鬟泡的茶也实属正常。”一家丁回道。
妇人平日也是在府里管事，对京中的簪缨世家往上数三代都了如指掌，却不大了解商贾之家，只是对白家大小姐奉旨嫁给掌印太监略有耳闻，如今看见她就在眼前，再也不敢那般倨傲对待，敛了神色，歉声道：“徐夫人，是我有眼无珠不懂品茶，还请您和宝姿姑娘甭放在心上。”
看来，还是亮明身份有用！
白语晖懒得继续周旋，直接问：“时辰也不早了，东拉西扯地浪费时间也不必了，罚伙计的法子我已经讲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那贱婢偷卖少奶奶的东西已经列出了个单子，我家少奶奶的意思是不论活当还是死当，按着典当时的价钱，一一赎回去。”妇人说话时，已把肩上的小包袱解开，拿出一本蓝色线装本的书，再从中抽出几张纸，“这些典当的东西都有你们万隆典当行留的字据，我家少奶奶亲自对过了，绝对没错，现在请徐夫人过目。”
白语晖接过一看，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典当的年月日以及物品名字和价钱，全为活当。
“天底下，一处有一处的规矩，我们万隆当铺也有自己的规矩。像这些活当的东西，存放在号房里，很占地方又需要人手看管养护。再者，典当东西时，朝奉也跟卖家讲清楚了，活当期限为一年半。纸上写的这些东西，都没超限，但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不给利钱叫我们白给你们看守东西，也说不过去，对么？”
利钱多少，按照万隆当铺留的字据全都能算出来，少奶奶人硬气，自个儿算好后，便从公中连本带利支了银子交给妇人，妇人不提利钱，是想昧下进自己的腰包。
这会儿听万隆当铺的东家正经提了利钱，心知别看人年纪小却是不好糊弄的，只得接话道：“东家说得极是，没得叫万隆当铺做赔本生意，不如叫账房先生来算算利钱，我们也好趁空去号房里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到时候钱货两清就好了。”
“如此甚好。”
白语晖叫来账房先生算账，并叫一个朝奉和三个伙计将那些典当的东西从号房里搬下来，算上蜀锦褙子，一样都不少，那帮人便给了银子，将东西带了回去。
“慢着！”白语晖开口道。
妇人赔了一个笑脸，“东家还有何事吩咐？”
“掌柜的说你打破了一个茶盅，要照价赔偿。”
妇人忽而垮脸，“我也被茶水烫了，还没找你们要赔偿呢。”
“一码归一码，你先赔了茶盅，我再来赔你医药钱。”白语晖淡定自若地答道。
妇人见有利可图，便问：“那赔多少呢？”
一伙计答道：“不多不少，正好一两银子。”
“什么？一个茶盅要一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呢？”妇人大叫道。
伙计不慌不忙拿出买茶盅的字条，“你瞧，买来就是花了一两银子。”
“那你们用了这么久，哪有新买的值钱呢？半两银子都不值！”妇人辨道。
宝姿呛道：“哟，刚才您说话那么大的口气，还以为一年挣个几百两银子，现在一两银子都舍不得掏，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妇人最讨厌被人瞧不起，“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我当然掏得起！”
她拿出一块碎银，账房先生拿戥子称了便点头收下了。
“现在轮到赔我的腿烫伤了。”妇人急忙道。
白语晖一本正经地讲：“那劳烦你将裤子脱了。”
“凭什么？这里有男有女，岂不叫我臊死个人？”
“既是烫伤得严重，还管什么害不害臊，看了伤势如何给钱治伤要紧。”
本就是点皮外伤，妇人想借此敲一笔却要大庭广众下脱裤子，丢不起这人，便一溜烟地跑了。
处理完了这些事，白语晖发现伙计夫妻二人还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便柔声道：“你们起来吧。”
“夫人，我们真的知错了，只求您不要扣我的月钱，不然全家都死路一条。”伙计哭道。
“你犯错了，不扣你的钱，当铺里其他人会说我不公允。该罚的一定要罚，但我也不会让你们一家人没生路。”
听到有转机，伙计的小娘子便把伙计给扯了起来，只是二人跪得太久，皆有些站不稳，白语晖便示意丫鬟们把两人扶着坐下。
“你说你老母亲每个月要抓药吃，你拿着药方去杏林百草堂抓药，交钱的时候，叫伙计记在我账上。”
每个月买药钱是大头，这笔钱省下了，一家子人勒紧裤腰带也能熬过一个月。
伙计夫妻感激涕零，又想磕头道谢。
白语晖叫丫鬟拦住，“你们最希望大儿子能好好读书，进国子监读书，既能结交年轻有为的同窗，又能跟着先生们学知识，一举两得，比进其他学堂好。只是，进国子监有要求，纯靠求人送礼很难进。”
“还请夫人指条明路。”伙计夫妻齐声求道。
白语晖答道：“凡是监生才能进入国子监，而监生又有四种。其他三种我不多说，只讲你们可能符合的，便是参加京师会试，没被选中举人也不要紧，由翰林院择优进入国子监读书。只要你儿子有真才实学，得翰林院的推荐，进入国子监易如反掌。”
“会试……我听大儿子说要参加什么县试、院试、乡试啥的成了秀才，才能再参加会试中举人，是么？”
“没错，科举之路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每考过一种，便能往上走一大步。”
东家说的话，跟夫妻二人为儿子规划的通过科举出人头地不谋而合，可她们没甚家世背景，想供出一个读书人谈何容易！伙计便把难处讲了出口。
“束脩的事，你们不必担心。到了孩子要交束脩时，你们带孩子一起去督主府找我，必定给你们束脩。但你们也得告诫孩子，读书要下苦功夫，不能学那些纨绔子弟只顾吃喝玩乐，荒废大好年华。否则我若看出他是个不长进的，不光不给束脩，便是从前给的也要还回来。”
白语晖恩威并施，唬得伙计夫妻又喜又怕，也不再多说，只道：“行了，你们下去，该干啥干啥。”
伙计夫妻叩头道谢，一个回号房打理典当物，另一个巴不得立刻飞回家告诉家人好消息。
被这么一闹腾，白语晖乏累得很，无力应酬白府七嘴八舌的问话，便坐马车回了徐府。
正巧徐怀策下了马，便搬了矮凳，伸出右手，专等她下来。
丫鬟打起了帘子，白语晖一如往常弯腰走出马车，忽见熟悉的绯红曳撒，再看上他那张俊脸，惊喜地笑问：“今儿怎么来得这样早？”
“今儿没那么多事，便早些回来了，倒是你，中午怎不陪岳父岳母吃饭呢？”徐怀策握紧她的手，让她稳稳地走下马车。
白语晖回道：“本来是要去的，半路上发生了点事，处理完了有点头疼，便打道回府了。”
“啥事非得你亲自处理？”
丫鬟们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白姑娘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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