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唇印
当车夫的钟尚听了一路，赶马车那叫一个顺溜，却替督主暗暗发急！
督主只比正常男人少了那一样东西，可该给督主夫人的一样没少，更是一有空便陪夫人吃饭聊天，甚至连出来公干也要带她出来游玩，普天之下，能有几个男人做到如督主这般？偏偏夫人疑心病那么重，就是不肯信督主的一片真心！
钟尚很想对着天地大吼：难道只有男人的真心才是真心，太监的真心就不值一提么？
宝荣和宝娟也很担心夫人惹怒了督主没好果子吃，甚至把主仆三人原地丢下弃之不顾了。但是，她们也晓得夫人和督主始终没有圆房，两人感情再好也隔着一层，有些话说开了也好。
五人各怀心事，进了醉仙楼的雅间，该吃饭的吃饭，该布菜的布菜，这一顿饭真真正正地达到了食不言的标准。
饭毕，白语晖吐了一口气，“马上要过端午节，我这个当东家的也不好装作不晓得，待会儿便去买些东西聊表心意，叫河北为我效力的掌柜和伙计们都能安安心心过个端午节。”
宝娟接话道：“夫人，先前在白府时，每年到了端午节，厨娘们便聚在一起包几百斤粽子，每个伙计送一串八个的粽子，掌柜们多加一串得十六个。如今咱们住客栈，包粽子没那么方便，该如何是好？”
“送粽子给掌柜和伙计们吃，好是好，就是费时费力，还得挨个店去分发，忒麻烦了。依我愚见，不如每人给点银子，想吃什么买什么，既方便又落得个好名声。”
白语晖认为钟尚言之有理，又担心那些掌柜和伙计们领了银子去却舍不得花，便叫两丫鬟陪同，边逛边买。
一篮篮鲜红欲滴又饱满的小樱桃，一筐筐黄澄澄的枇杷，一颗颗酸甜可口的李子，白语晖每样都是四框起买，才讲好价钱，徐怀策便爽快地掏钱，并跟钟尚一起雇牛车将那些水果搬上去。
末了，又买了五石舂好的糯米和腌好的两百斤咸鸭蛋，悉数送往刘忠柏所在的万隆钱庄。
及待上了马车，白语晖按捺不住内心的猜疑，“这一买就是好几百两银子，你那点俸禄够付么？”
“暂时还够，等花完了，就换你养我。”徐怀策的声音含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
白语晖也笑道：“荣幸之至。”
徐怀策又道：“白姑娘，你既是京城和河北两地的东家，虽说岳父还在京城，到底已把那些铺子交到了你手里，倘若京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得知河北这边发这么多东西，他们却什么也没有，未免厚此薄彼了。依我之见，该一视同仁才好。”
白语晖原想着白玉堂在京城，不用她管端午节发什么的事，如今一听他说，才晓得自己没有一碗水端平，恐失人心。她立即打定主意，“徐掌印，那我明早便返京张罗。”
“那倒不必。”徐怀策深深地凝视着她，“有我在，何须你亲自回京跑一趟？”
“徐掌印，除了这些东西发给掌柜和伙计们，我还准备给掌柜们发两钱银子，伙计们一钱银子，乍一听很少，两地的掌柜和伙计们加起来也几百上千个，又得多花几百两银子。若是你安排人去，万万不能再叫你出这个钱。”白语晖顿了一下，忽想到自己是去万隆钱庄，又道：“正好咱们去万隆钱庄，我兑些银子拿给你，你也好吩咐手下人去办事。”
“你非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徐怀策抓着她的手，目光逼人。
白语晖试图抽出手来，可他抓得太紧了，“徐掌印，你赚钱也不容易……”
“不，非常容易。”
净身进宫，从最低级的打杂小太监做起，花了十多年时间才成为权倾朝野的掌印太监，赚大钱的代价是绝后，怎么能说容易呢？
白语晖晓得他是嘴硬，便顺着他的话道：“徐掌印说得也是，前朝后宫谁见了你，都得尊称你一声厂臣或督主，不用你开口，有的是人排队等着送银子给你用，还得看你愿不愿意收呢。”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徐怀策光风霁月地笑了，忽地眸色一沉，“既是晓得我银子来路多，怎又不用我的银子？天底下，男人给女人花钱是天经地义的，总不能因为我是太监，便连给你花钱的权力也没了。”
白语晖瞥见他的目光满含威严和不容置疑，大抵在议政时，他也是这般令人不得不臣服的气势。可她真的没有半点瞧不起掌印太监，只是想着督主府里尚有六位姑娘要养，加上她这么个挥金如土的主，顶多一年半载的，便把他的家产用光了，届时，他要光明正大地开口要银子，岂不坏了他的好名声？
她这般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还被他说成是瞧不起太监，实在是冤枉得很，便开始低声伸冤：“徐掌印，我也是一个俗人，你为我花钱，我自然高兴。只是我从小就大手大脚惯了，怕寅吃卯粮尚不自知，连累了你便是大罪过了。况且，这次花的银两都是用在白家和伙计们身上，又不是犒赏督主府的那些人，何必要您出钱呢？”
绕来绕去，还是不愿意花徐怀策的银子！
冗长的安静。
白语晖秉了口气，不敢动弹。
半晌，徐怀策才再度开口：“那我以你的名义犒赏督主府的所有下人，便可以名正言顺为你花银子了？”
她只是打了个比方，却被他反将一军，不得不点头同意，“那徐掌印多有破费了。”
“你非要跟我这么客气？”徐怀策再度质问。
白语晖无处躲藏，柳眉倒竖，双睫微颤，眸眼低垂，很想大声问他到底要怎样，又怕激怒了他没法脱身，便下定决心做小伏低，红唇微启，正要开口时，忽见他那张俊脸骤然放大，冰凉的唇瓣贴上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一吻，叫她不知所措，手指停在虚空中，微睁着眼睛。
徐怀策略带惩罚地亲了一下，便移开了，故作轻松地问钟尚：“怎么还没到万隆钱庄？”
“老爷，外头往来的行人多，我不敢把马车赶得太快，好在也没剩几里路，还请老爷再静坐片刻。”
钟尚一板一眼地答话，传进了白语晖的耳朵里，她却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出其不意的亲吻，他的手很温暖，唇却那么冰凉，是否意味着他是个凉薄的人？只因没得到自己，才肯花心思哄呢？
此外，主动亲人的是他，现在若无其事跟别人说话的也是他，难道他不打算就突然逾矩做个解释？
徐怀策拿眼角瞟了她一眼，红若桃花的脸，含着令人迷醉的娇羞，他的心底澎湃成一片火海——她看似稳重，实际上对他任何亲热的举动都毫无还手之力，即便吃了亏，也只敢暗自害羞，更叫他觉得自己不该冲动。转念一想，身为男人，如果连拉拉手或亲一下都不敢，还算什么男人呢？
思及此，他的心忽地平静下来，仍牵着她的一只手，直至下马车。
徐怀策先行下了马车，在旁的宝娟和宝荣一眼看见他嘴上鲜红像擦了口脂，再看拎裙弯腰走出马车的白语晖脸色羞红，方知两人在马车里做过了什么事，偷偷抿嘴笑了。
钟尚却是直性子，直愣愣地指出：“督主，你嘴上怎么有个歪歪的红印子？”
白语晖脚踩矮凳，闻言一滞，抬头看徐怀策，还真是！
先前在闺阁时，她素面朝天惯了的，顶多是每天敷敷脸使得脸不会紧绷皴裂，嫁人后，丫鬟们都劝她略略妆扮，便每日只描眉画唇，添几分正室夫人的气势。刚才他没打招呼就亲了过来，导致她完全忘了红唇留印子这一回事，现今连钟尚都看出来了，真是羞死个人！
孰料，徐怀策面不红耳不热，坦坦荡荡地回道：“我给白姑娘新做了几罐口脂，先行在嘴上替她试试色调。”
“老爷，你还会做女人用的口脂？”钟尚半信半疑。
徐怀策温和地笑了，“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做出最好的口脂，得采用品相最好的红蓝花。钟尚，待回府后，你安排工匠在府里辟一处地儿做香圃，专栽红蓝花和玫瑰花。待到了花期，我再替白姑娘做些胭脂和口脂。”
原本沉浸在窘迫中的白语晖，听完这些话，顿时对他生出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来，爱的是他处处替她着想只为讨她欢心，恨的是他城府深极为腹黑难以交心，又怕被他玩弄而不自知，以至于丢了性命。
“白姑娘，原本做口脂弄香圃的事，顶好是你知我知，如今她们三个晓得了，倒也不打紧，只是怕被你的掌柜和伙计们看笑话，少不得要借你的帕子擦一下。”徐怀策眸光氤氲，挂着浅笑。
白语晖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拿出自用的一方紫色绣兰花手帕。
“白姑娘，口脂沾了哪些地方，我自个儿看不到，劳烦你好人做到底，便替我擦了罢。”
这般得寸进尺！
白语晖敢怒不敢言，假装笑吟吟地替他擦掉嘴上的口脂，因离得近，这才发现他脸上白透无暇，五官有种勾魂摄魄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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