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破城

刘季下令全体女眷都出房间，在后院集合。自己则带着士卒一间一间房间搜索，看见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抄起来藏在自己的怀中。

各房间搜毕，没有发现城邑的城主。大夫进来，逼问城主所在，那些女眷都说不知道。大夫下令将女眷全部押到外单两侧的厢房中居住，将内宅腾出来，由秦军任命的城主居住，而那些女眷全都成为新城主的奴婢。抓到的成年男子都被押往城外，他们在秦军进入府中时都没有抵抗，但仍然被认为是威胁，不能住在城中。而等待他们的是不确定的未来。

刘季悄悄地问大夫道：“何时屠城？”

大夫道：“必有所待耳！”

攻下城池的公大夫被任命为代理城主，攻城部队驻于城内维持治安。公大夫发出告示，令城主及尉、丞立即出首，否则将屠全城；有献出城主的免死。

刘季的五十人由于是先登，被安排在城主府周围守御。刘季由于身被数创，由医师检视创口。那些创口已经基本自然止血，无需包扎，只叮嘱他不要接触污水，以免化脓。大夫、官大夫、公大夫也在刘季的陪同下探视了伤员。一名伤员受伤极重，长戟刺穿了他的胸胁。这名伤员事实上是替刘季挡的枪，那柄本来指向刘季的长戟，刺进了这名士卒的身体中。现在他已经奄奄一息，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他俯身问道：“兄弟，其有所托乎？”

那人微弱地道：“刘兄，得赐弟一死乎？生不如死矣！”

刘季道：“休得求死！死易而生难！但得归乡，取妇耕种，得无乐乎！”

那人虚弱地摇摇头，闭上眼，不再看刘季。

第二天，由于无人献出城主，公大夫下令屠城。先从城主府开始，城主府留下的人员，凡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斩首就在城池西门外的营地旁进行，城中的成年男性已经全部集中在这里，被严加看管。

午时，城主府的成年男性大约十余人被牵出来，跪在广场中央。突然间，城外一人飞奔过来，道：“城主出首，请将军封刃！”

在城门楼上监斩的公大夫一挥手，一名士卒冲下问道：“城主何在？”

那人道：“正在归城，年长体弱，恐未能至，乃命微庶先报将军！请将军暂息怒，城主将拜将军请死。”

士卒问道：“何时至？”

那人道：“但一时耳！”

公大夫命在城门前竖起一杆，道：“但俟一时。”

这一时似乎过得格外漫长。但日影偏移，将过一时，一乘辎车隆隆而至，车上一人，五花大绑，坐于车上，口里喊着：“城主出首！城主出首！”

车至跟前，那名长者被旁边的人扶下车来，道：“臣楚大夫范氏，忝为城主，冒犯天威，死罪死罪。愿以全家，免全城百姓之罪！”

公大夫问道：“何时出城，伏于何处？”

老人道：“围城十日，臣即出城，伏于草莽之间，欲窜归楚。所言是实。闻将军必愿得臣，乃自告！”

公大夫问道：“左右何人？”

老人道：“皆臣儿若孙耳！”

公大夫道：“汝即逃出，何故来归？”

老人道：“大夫愿得臣，以全城性命为挟，不敢辞，是以归！”

公大夫道：“且往验明正身！”

士卒们将这群人带到将被行刑的城主府家臣前，问道：“其知何人乎？”

那些人沉默不语。老人道：“非汝之罪耳，固老夫之罪也！大夫命城主归，是以归之！”

士卒们催促问道：“其固为城主乎？勿误杀他人！”

一名家臣突然泪流满面，膝行而前，伏倒在地，道：“老大夫何以至此！”

老人道：“老夫一人，换全城百姓，幸也！勿得校妇人泣也！”

士卒回报道：“诚为城主无误！”

公大夫道：“城主及子孙皆牵入场中，同斩之！”

与老人同行的一名壮年大声喝道：“吾等且出首，何斩他者？非令也！”

公大夫道：“迟一日矣，令斩同府！”

那人还要争辩，老人喝道：“孺子！但救全城百姓耳，何退也！”那人便不再复言。

由于城主出首晚了一天，公大夫除了将前来出首的城主一家尽斩外，城主府的家臣们也一并被斩。其他人虽然留下了性命，但必须前往前线，填沟壑、筑营垒、起土山，充当劳役，只到战争结束才能回来，那时，他们还能剩下几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名公大夫及其下属留下了，因为他们攻占了这座城池。留下一千人驻守城池，其中大约半数是伤员。

其实战场上的伤亡并不是平均分配的，而是一场残酷的淘汰赛，弱者总是会受伤甚至死亡，而强者能够留下来。所以，经过一场战争后，选择强者是容易的：打了胜仗，还活着。

刘季虽然身被重创，但无需医治自己就愈合了，依旧生龙活虎，而且他的手下也只伤亡了十来人，相比五成的伤亡率，是很低的。这自然引起上级的注意。公大夫告诉他，他的功劳已经申报上去了，实授不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由于有授爵的限制，刘季最多也只能升到不更，不可能再高了。公大夫问他，愿不愿意到自己麾下当亲卫。

由于秦国攻伐占取，且战无不胜，爵位早就泛滥了。就说眼前这位公大夫，按爵位早已经是五大夫了，但连县尉也当不上，只能在县尉（也是一名五大夫）的手下当一名亲卫，打仗时，县尉指派他率领一千人，他就领公大夫。这一次，他认为自己的战功有希望出任县尉，所以招揽刘季，以扩充自己的势力。刘季有了这个进阶的台阶，自然应允。——他也不敢不应，否则在秦军中就显得太特立独行了，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些跟着刘季率先登上城头的士卒们，也被官大夫、大夫们临时聘用为亲卫。这些官大夫、大夫也是亲卫，但不肯定能不能拿到实职，只能临时聘用他们当亲卫。

公大夫此前并没有自己的亲卫，刘季以及另外十人，是他聘用的第一批亲卫，得以常随身边。

公大夫是一个很自律的人，每天都要巡查全城一次，并到周围的邑里中视察。攻城战严重摧毁了这片区域的农业生产，补种粮食是不可能的，但公大夫依然向长老们请教，这些空出来的荒地还能种些什么，能够马上利用起来。

城里的壮年男子都出去打仗去了，但周围乡邑中还有一些体弱的男子存在。公大夫在这些乡邑推行着阡陌令，发动当地人丈量土地，分到各户，并建立户籍。那些被抓到前线去填沟壑的邑民，被注明了“刑徒”。

大约又过一个来月，轻伤员都已经痊愈，重伤员也有不少痊愈的，更重一些的有些已经去世，有些还有承受伤病的困扰。在这里，秦军中有医师留下诊治，但更多的工作是交给当地的医者，他们有些只会少许医术，主要还是种田，只有个别的以行医为生。秦医会将这些医术汇集起来，编写成册，并整理一份送给太医。

随后，前线传来捷报，鲁故都曲阜被攻克。广阳郡的士卒们没有赶上太多的战役，立功的军功不多，但多数人已经足以晋升到不更了。但大家都知道，楚国还未被灭，灭楚之战将是一场艰苦的战役。大家都觉得，下一步大军将南移，投入与楚军的作战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秦国委派的官员到位了。刘季得知，打下的故鲁地设为四川郡，郡治设在沛县。听到沛县这个名字，刘季不由得心里一动，他几乎就要请求返回沛县。但他很快发现，到沛县任职的大都不是军中的官员，而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要想在县里担任职务，至少也是五大夫。自己只是一名不更，回到乡中，连当县吏的资格也没有。他就压抑下自己的想法，继续在军中服役。

官员到位后，各军开始移动。出人意料的是，只有在前线作战的砀郡、东郡等郡的部队南移，广阳郡的军队则奉命归乡，同时归乡的还有原赵国境内邯郸、巨鹿、恒山三郡的军队，共约十万人。有趣的是，这四个郡的部队作为预备队，只跟在东郡和砀郡后面行军，很少真正参与作战，就算作战，也只是参加一些小的军事行动，如刘季这样，以上万人的兵力，攻打一两座小城池，只能算是热身。

刘季出来时天寒地冻，回去时也已经是秋天了。他所在的战区虽然残破，但也有大片区域未经历战火得以保存，四川郡今年的收成还是有的。

在行军序列上，临近前线的邯郸、巨鹿、恒山三郡的士卒依次先行，广阳郡最后。行军的路线也是定好的：先北上曲阜，再折向濮阳，随后沿黄河北上。十万人的供给对于一个刚刚经历战火的都邑来说十分困难，哪怕它是像曲阜这样的国都。当刘季他们前进到曲阜时，供应的粟米中已经掺杂了许多砂石，大约是扫仓以后的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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