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番君
章邯虽然攻陷了陈城，但没有找到陈胜。他留在陈城，一面恢复军力，一面等待咸阳的进一步指示，同时向各县发出告示，追捕陈胜。数日后，陈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陈胜的太仆庄贾，他带来了陈胜的首级。
庄贾沿着颍水一直逃到汝阴境内，这时车轴折断，两人跌出车来，马也跑散了。这时也已经是深夜，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颍水前行，找到一处小邑，在一家人的屋檐下坐一夜。天明，主人家出来。二人谎称自己的落难的陈人，愿意用自己的衣服换一口吃的。那家主人不敢作主，把两人带到里啬夫那里。里啬夫见二人虽然衣冠不整，但也戴冠佩剑，知道不是凡人。本着不惹事的原则，里啬夫收留了二人。
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邑里住了两天，陈城的消息传来，陈城已经被秦军攻克。庄贾想继续启程前往汝阴，无论如何，汝阴名义上还是张楚的一个县。但陈胜知道其中的奥妙：汝阴县只是在大军压境时不得已归顺，很可能在大军压迫下再度反叛，他不愿意冒这个险。他决定，还是返回自己起兵的大本营蕲县，从那里从头再来。
他们找了一条船，渡过颍水河，捡无人的小路赶往蕲县。走了一百多里，到达城父境内时，章邯发出的缉拿陈胜的告示已经悬在乡里门前。两人远远听到里啬夫高声向乡里传达着秦军的告示，只能转身离开，躲入一片荒野中。
庄贾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东躲西藏的生活，也忍不了陈胜的坏脾气，趁陈胜熟睡之机，将陈胜杀死。庄贾带着陈胜的首级，逃回陈城，向章邯投降。
陈胜真的是太不幸了，如果他能够在汝阴界内再多等几天，南方的援军就到了，他也许就能够返回陈城。整个历史也可能因之而改变。
陈郡的陷落带来了连锁反应，本来已经反叛的南阳郡再次归降秦军。陈胜派往南阳的大将宋留当时正在攻打武关，听到陈城被攻陷，他立即率军返回。但这时整个南阳已经归入秦手，他在只得避开城池，绕道前往陈城。在新蔡县，他与秦军相遇，同时听到陈胜已经被杀，太仆庄贾因此得到重赏。心灰意冷、人困马乏的宋留举军向秦军投降。秦军将宋留以传车送入咸阳，被处以极刑：五马分尸。
攻取陈城、杀死陈胜，献俘宋留，这些大事也不过就在几天之内发生。章邯一连多日向咸阳报捷，立下大功。腊月中，在进驻陈城十来天后，咸阳的使者到达，除了嘉奖全军外，二世下令，章邯立即挥军北上，配合三川郡守、丞相李斯之子李由进攻临济的魏国。
大军浩浩荡荡沿鸿沟北上，越过被济水冲毁的大梁城，直扑临济。所有的伤员，以及咸阳重新委派的郡、县官员留在陈城。投降了章邯的庄贾也在陈城。现在，他已经能够自由出入郡守、县令的官府了，成了秦朝的红人。
然而，就在章邯大军完全离开陈城两天后，几乎毫无征兆，一支数千人的小部队夜袭陈城。陈城内应开城迎接，这只部队几乎一夜之间就控制了整个陈城。
为首的是个青年人，名叫吕臣，是陈胜的中涓。所谓中涓，就是在主人身边负责日常起居的佣人。不过这个吕臣可不一般，他和父亲吕青竟然能够和后来立为楚怀王的熊心混在一起，很可能是楚国被灭后，潜藏下来的楚国余孽。至于熊心，史书上说是楚怀王的孙子，比昌平君还要长一辈，辈分未免过大。这里的“楚怀王孙”应该理解为直系后裔。我想，应该是楚王负刍或昌平君的儿子，楚考烈王的孙子。项梁与他关系非浅，而且各种政治权术十分熟练，昌平君的儿子可能性更大一些。
吕青、吕臣父子都极得熊心的信任，也许他们父子就是在寿春城破前后，带着熊心逃亡的大臣。熊心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成了一名牧羊人，吕青、吕臣应该就在他的左右，暗中扶持他。吕臣跑到陈城，成为陈胜的涓人；当前线战败后，又离开了陈城，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熊心联络陈胜的使者。
作为楚王遗族的监护人，吕氏的交游应该很广。吕臣在陈城之战前离开，应该就是去楚地搬救兵的。他也的确搬来了救兵：番君的大将英布。
英布是六县人，六县临近居巢，这里是商业发达的地方，甚至有远到胶东的海上商道。陆地有山贼，海上有海盗，要经商必须有武力为后盾。英布以前就以为海商护卫为业。秦平定六国后，海路断绝，商道不通，英布成了一个闲人。像英布这样一向打打杀杀的人，在秦制下自然很难容入，在楚灭后不几年，英布也因为违犯秦法，被黥为刑徒。
英布年青时，曾经找人算命，那人告诉他：“当刑而王。”如果受了肉刑，就可以称王。但英布漂泊半生，虽然过着刀头㖭血的日子，但却还从来没有犯罪受刑。这一次被判处黥刑后，他反而笑了，道：“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他周围的人听了，也只是当作一个笑话。
当了几年刑徒，他被征调到郦山修建皇陵。在那个几乎绝望的环境中，英布展现了惊人的才能。他在郦山很快就结交了一批豪杰，并带着他们越狱而逃。——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群亡命之徒最后竟然跑到了长江边的彭蠡泽，当起了山大王。
彭蠡泽边有个番县，番县县令吴芮被江湖上称为“番君”。也不知道吴芮本身就是越人，还是与越人有联系，他的县境内接纳了不少从闽中出来的越人部族。其中最著名的两个部族都是越王勾践的后人，一名驺无诸，一名驺摇。
陈胜起义后，吴芮也在番县起兵抗秦。由于这里多是越人的天下，吴芮起兵十分顺利。他招降了在彭蠡泽为盗的英布，把女儿嫁给他，让他统领楚人的军队，驺无诸和驺摇则统领越人的军队。很快，吴芮就聚集起数千人的力量。
吕臣要请的，就是这一支救兵。
看来吕臣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虽然他打着陈王的旗号，但吴芮历来对中原诸势力都保持着距离，要不是看在吕臣的面子上，吴芮是否会派兵救援也还未定。吴芮立即派英布和无诸率番县楚、越兵北上陈城。
从番县到陈城不下二千里，正常行军大约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吕臣率领一支小部队，从彭蠡入江，转入居巢，再经淮水、颍水直指陈城。而英布率领的主力则从长江转入云梦，从黄、息之间的山口进入淮、汝之间。从番县大军取如此宽广的正面进军，所谓救援陈城可能不过是一个旗号，争霸天下才是实际的目的。
吕臣是在陈城陷落后才到达颍水一线。他迅速北上，在新阳县潜伏下来，并征集到一支可观的力量。这支军队以青布包裹头发，被称为“苍头军”。在打听到陈城的秦军已经全部北上临济后，吕臣联络了陈城的内应，以夜袭战术夺取了陈城。
杀害陈胜的庄贾被吕臣俘获。庄贾没有想到，他的富贵梦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得知陈城失守，前往攻打临济的章邯派出两名校尉率部分军队回军收复陈城。
吕臣与英布联络上，议定了作战计划。在坚守陈城数日后，吕臣主动放弃陈城，率军南去。秦军尾随而来，吕臣且战且走，将秦军吸引到新蔡、息县交界处。
当时，新蔡、息县交界处有一个大湖，名叫青波泽，据说规模达四百里之广。这种水泽地带作战正是英布的拿手好戏。吕臣退军二百余里，好像不敌秦军，但军队始终不乱。秦军穷追不舍，落入了英布所设的口袋中。英布率军从水路突然杀出，秦军大败。英布、吕臣合军，又重新夺回了陈城。
章邯大军的作战任务已经不在陈城，而是攻打临济。陈城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章邯已经无力再去追究。陈城重新回到楚人的手中。
在陈城驻军的时间里，通过庄贾的指认，吕臣等人找到了陈胜的尸体。他们将陈胜的首级与尸身相合，装入棺椁，运送到芒砀山安葬。这时已经是二月了，距离陈胜被刺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
庄贾在陈胜墓前被杀，血祭陈王。
而这时，在会稽起兵的项梁传来消息，他被陈王封为上柱国，准备举兵北上，请吴芮出兵相助。吴芮遂命令占领陈城的英布、吕臣放弃陈城，到淮河边与项梁会合。吴芮能够响应项梁的请求派兵相助，而自己则安居番县不动，看来吴、项两家应该相识、相知非止一日。
而且，吴芮提供的不止是英布、吕臣的部队，他还另外派出一支部队，由“蒲将军”率领，加强项梁。这位蒲将军不知何许人也，也许就是驺氏部族的成员邑。考虑到“无诸”和“蒲”音近，也许这位后来声威赫赫的“蒲将军”，就是驺无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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