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彩色的影子与智识的远征

“跨界能量谐振桥”事件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湛蓝星顶尖学术圈层内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然而，对于事件中心的两位当事人而言，生活似乎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黑塔对百达的态度，依旧是那副熟悉的配方：需要时是随身携带的“人形抱枕”和“恒温暖炉”，烦躁时是随手可以揉捏的“解压玩具”，偶尔会因为百达过于粘人或者做出一些在她看来“无法理解”的蠢事而投去嫌弃的一瞥，或者吐出几句诸如“别挡光”、“安静点”、“蠢材”之类的冰冷话语。

但细微之处，终究有些不同。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本能的依赖。黑塔依旧会允许百达像只无尾熊一样从背后抱着她，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或肩膀上，哪怕是在进行最精密的计算时。有时，在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面对浩瀚如烟的数据海洋感到一丝罕见的疲惫时，她会下意识地向后靠去，将更多的重量交给身后那具温暖而柔软的身体，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点。

百达，则成了黑塔那充斥着冰冷数据、理性逻辑和灰白色彩的世界里，唯一一抹鲜活、跳跃、不受控制的亮色。

当黑塔沉浸于复杂的公式推导，眉头紧锁，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时，一只小手会悄悄从旁边伸过来，手心里躺着一个捏得歪歪扭扭、颜色混杂的橡皮泥小动物——可能是一只耳朵特别大的兔子，或者是一条胖得像球的小鱼。

“黑塔…看…”百达的声音软糯，带着献宝般的期待。

黑塔通常只会用眼角余光瞥一下，连头都懒得转，语气平淡无波：“形态结构错误，比例失调，色彩搭配毫无美学逻辑。”

但有时，在她心情尚可（或者被某个难题卡住需要短暂放空）的时候，她会伸手接过那个丑萌丑萌的小东西，放在全息投影仪旁边，或者随手摆弄两下，然后继续她的工作。那个小橡皮泥，就那样静静地待在充斥着宇宙真理和数学符号的空间里，形成一种奇特的反差。

当黑塔结束一场漫长而耗费心力的实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靠在椅背上时，那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总会适时地靠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她圈住。百达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她或许只是把脸贴在黑塔的背上，嘴里哼着不成调子的、只有她自己懂的歌，或者用她认为最舒服的力度，轻轻拍着黑塔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婴儿。

起初，黑塔会僵硬一下，试图挣脱：“放开，热。”

但百达抱得更紧，嘴里嘟囔着：“不热…舒服…”

几次之后，黑塔似乎也放弃了抵抗，甚至会在这份纯粹的温暖和安静中，真正地放松下来，闭上眼小憩片刻。理性世界的壁垒，在这份无声的陪伴面前，偶尔也会裂开一丝缝隙。

时光继续流淌，毫不留情。

黑塔十二岁时，凭借对“虚数潜流与实数物质界交互模型”的最终完善和验证，其名声彻底响彻寰宇，成为了湛蓝星乃至周边星域公认的、活着的传奇。她的画像和成就被印在各种科普读物和学术期刊的封面上。

而十二岁的百达在做什么？她终于能比较流利地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虽然逻辑依旧感人），力气变得更大，能轻松抱起比她高大半个头的实验器材（吓坏了不少助手），并且对“俺寻思能行”的运用越发……随心所欲。她不再局限于用废弃零件，开始“祸害”实验室里一切她看得上眼的东西，制造出各种功能不明、但造型绝对独特的“小玩意”。

比如，一个会自动追着人跑的、会发出七彩光芒的金属陀螺（一度导致实验室秩序混乱）；一个能把水变成各种奇怪味道（但无毒）的“神奇水杯”；一个用能量导线和废弃传感器编成的、据说能“预测明天会不会下雨”的手环（准确率百分之五十，跟瞎猜差不多）。

她总是兴高采烈地把这些“杰作”分享给黑塔。

“黑塔！看！闪闪！”她举着那个追光陀螺，陀螺在她手心嗡嗡旋转，投射出迷离的光斑。

黑塔正在调整一个引力波探测器，被光斑干扰，不悦地皱眉：“关掉，干扰信号了。”

百达立刻委屈巴巴地关掉陀螺，但没过一会儿，又捧着一杯颜色诡异、冒着气泡的液体过来：“喝…甜甜水…”

黑塔看了一眼那杯仿佛巫婆汤药的东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你自己喝。”

百达“哦”了一声，也不生气，自己“咕咚咕咚”喝掉，然后被那混合了草莓、机油和一丝薄荷的古怪味道刺激得吐了吐舌头，但转眼又跑去鼓捣别的新发明了。

有时，在黑塔难得休息的间隙，她会靠在沙发上，看着坐在地毯上、正努力想把一个反重力元件和一把勺子焊在一起的百达。阳光透过舷窗洒在百达专注的侧脸上，那张脸，除了眼神更加纯粹懵懂，眉宇间依稀能看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轮廓。

黑塔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

这个和自己一同降生、只早了几分钟的双胞胎姐姐，这个被所有人视为智力障碍的“拖油瓶”……她拥有的那种完全不合常理的“创造”能力，究竟源自何处？那些看似胡闹的造物，背后是否隐藏着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控制的底层法则？

一个偶尔会划过脑海的、连黑塔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念头浮现：‘会不会……在母体孕育的时候，我不小心……把本该属于她的那份智慧，也一起吸收过来了？’

这个想法让她看向百达的眼神，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探究、费解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很快，这丝情绪就会被理性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对更多未知知识的好奇——包括百达身上这种“未知”。

转折发生在黑塔十三岁那年。

一股浩瀚无边的意志，如同灯塔的光芒，穿透了无尽星海，精准地投向了湛蓝星，投向了黑塔。那是“智识”星神——博识尊的注视。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信息的洪流，一种对宇宙真理无尽渴求的共鸣。

黑塔站在实验室的观星台上，仰望着星空，灰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她的眼中，倒映着整个宇宙的星图，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她感受到了召唤，那是一条通往无尽知识宝库的道路，是她天生就该踏上的“命途”。

没有太多犹豫，甚至没有与父母做太多告别（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必然的、无需渲染的过程），黑塔决定响应召唤，踏上追寻“智识”的星辰大海之旅。

一艘来自天外、造型流畅、科技感十足的科研探索舰——“求知者号”，缓缓停靠在了湛蓝星的近地轨道港。

登舰那天，父母眼中含着不舍与骄傲的泪光。黑塔只是冷静地点点头，简单地说了句：“我会定期传输研究数据回来。”

然后，她看向了紧紧跟在自己身边，怀里还抱着一个刚捏好的、丑萌星际飞船橡皮泥模型的百达。

“走了。”黑塔言简意赅。

百达看看巨大的银色飞船，又看看黑塔，毫不犹豫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了黑塔的衣角，用力点头：“嗯！跟黑塔！”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将是一场远离故乡、可能永不再回的远征，只知道妹妹要去哪里，她就要跟到哪里。她是黑塔唯一无法割舍的“附属品”，是天才冰冷理性世界中，那个无法用逻辑剔除的“情感锚点”。

“求知者号”缓缓驶离港口，投入浩瀚星海。

飞船内部是冰冷的金属色调，充满了各种闪烁的屏幕和复杂的控制台。黑塔几乎立刻就投入到了对飞船系统、星图以及博识尊传递来的海量信息的研究中，仿佛鱼儿回到了大海。

而百达，则对这座巨大的“金属房子”充满了好奇。她依旧喜欢抱着黑塔，尤其是在飞船进行空间跃迁，产生轻微颠簸和眩晕感时，她会把整个身子都缩进黑塔怀里，嘴里念叨着：“晃…怕…”

黑塔通常会一边快速浏览着跃迁数据，一边用一只手略显敷衍地拍拍她的背：“正常物理现象，蠢材。”

当黑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计算和观测中时，百达就会自己探险。她在庞大如迷宫的飞船走廊里奔跑（【力量强化】让她不知疲倦），好奇地触摸着冰冷的墙壁和会自动开启的舱门，对着观察窗外飞速掠过的星云和陨石带发出“哇哦”的惊叹。

当然，她也没忘记她的“老本行”。飞船的维修工具间和材料储备库成了她的新乐园。她开始用飞船上的高级合金、能量晶体和废弃电路板，“俺寻思”出更多奇特的小玩意。

一个能用不同颜色的灯光表示飞船附近能量浓度等级的“彩虹能量灯”（虽然亮度有点刺眼）；一个会自动把黑塔散落的数据板整理好（但排序逻辑感人）的“小帮手机器人”（经常把重要文件和草稿纸混在一起）；一个能播放出混合了引擎嗡鸣和星尘波动声音的“星空音乐盒”（被黑塔评价为“噪音污染”）。

她乐此不疲地把这些新发明展示给黑塔。

“黑塔！灯！好看！”她举着那个闪烁着五颜六色强光的能量灯，差点晃瞎刚结束一轮复杂运算的黑塔的眼睛。

黑塔面无表情地伸手关掉了灯：“光污染，影响观测精度。”

“哦…”百达瘪瘪嘴，但不气馁，又推出那个摇摇晃晃的整理机器人，“它…帮你！”

机器人正好撞到黑塔的脚，把一叠刚刚计算出的关键参数草稿撞散在地，和几张百达之前画的抽象涂鸦混在一起。

黑塔：“……”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角落：“让它，去那里待着。不许动。”

百达乖乖把机器人赶到角落，自己则趴在地上，努力想把那些散落的纸张分拣开，虽然她根本分不清哪张是宇宙公式，哪张是她画的“会飞的土豆”。

成年人的意识被塞入这具孩童的身体，似乎并未带来成熟的思维，反而在某些方面彻底释放了百达被压抑的天性。她享受着作为“孩子”的纯粹快乐——对世界充满好奇，表达情感直接而热烈，容易满足，也容易忘记不快。她太喜欢这种无需考虑复杂人际、无需承担生活压力、只需要围绕着妹妹转的简单生活了。哪怕被骂“蠢材”，她也只觉得是妹妹独特的“昵称”。

而黑塔，在无尽的知识海洋中遨游之余，偶尔瞥见那个坐在地上，对着自己刚发明的、会一边旋转一边喷出彩色泡泡的“泡泡机”傻笑的姐姐，看着她与自己相似却气质迥异的脸庞，那种复杂的思绪会再次浮现。

这个姐姐，这个看似与“智识”命途格格不入的“笨蛋”，她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宇宙中一个最难解的谜题。而黑塔，对于解谜，向来有着无穷的兴趣。

飞船在星海中安静航行，载着一位追寻真理的天才，和一位为她灰色世界增添色彩的、会“俺寻思”的笨蛋姐姐，驶向未知的深处。她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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