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声的默契与“家”的构成
清晨的阳光（或许是某个大型广告牌反射的模拟光）艰难地挤进狭小的公寓，驱散了夜晚的阴霾，但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螨和家具上陈旧的痕迹。
布朗尼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坐在了电脑前。她瘦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屏幕光晕前显得有些单薄，但那双紫色的眼眸却异常专注。她没有立刻投入复杂的代码世界，而是打开了最基础的文本编辑器，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仿佛漫不经心般地，敲下了一行简洁至极的字符：
Who are you?
按下回车键的瞬间，布朗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目光锐利地锁定着屏幕，如同潜伏的猎手等待猎物触动陷阱。
与此同时，躲在终端深处，正在例行优化系统后台、清理缓存垃圾的百达，意识流猛地一滞。
“！！！”
数据流仿佛被冻结了。暴露了？！这么快？！是昨晚量子保洁留下了痕迹？还是之前修改账户余额被追踪到了？这个未来名震寰宇的超级骇客，果然在幼年期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敏锐！
百达的“心”（数据核心）砰砰乱跳（如果数据能模拟心跳的话）。她该怎么办？否认？装死？还是……
她回想起玛尔塔憔悴的面容，布朗尼早熟而沉默的眼神，以及这个家虽然清贫却依然存在的微弱温暖。她想起自己选择成为“守护者”的初衷。
逃避和隐瞒，或许能暂时安全，但无法建立真正的联系，也无法更好地守护。
犹豫只在瞬息之间。百达做出了决定。
她调动数据流，没有去触碰系统的核心，也没有回应那个文本文件——那太容易被追踪和记录。她选择了更直接、更短暂，也更具象征意义的方式。
在布朗尼紧盯着的、那个显示着 Who are you? 的文本编辑器窗口旁边，一块原本显示着系统时间的屏幕空白处，像素点开始极其微妙地扰动、重组。如同无形的画笔在勾勒，一个简单的、由纯白色光点构成的、带着点笨拙和友善意味的笑脸表情，悄然浮现：
(^_^)
紧接着，在这个笑脸下方，更多的像素点汇聚，形成了一行同样简洁，却直接回应了问题的文字：
I am Baida. Want to help you.（我是百达，想要帮助你）
文字和表情只持续了短短三秒钟，便如同被橡皮擦去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屏幕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留下任何日志，没有触发任何系统警报，干净利落得像是一场幻觉。
布朗尼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紫色的眼眸中，冷静的审视如同冰层般覆盖，但冰层之下，一丝极淡的、名为“好奇”的涟漪正在扩散。
Baida。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
Want to help。帮助？为什么？目的是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关闭了文本编辑器，像往常一样，打开了复杂的代码界面和底层网络扫描工具，开始了她每日的“工作”和学习。但她的注意力，显然有一部分始终分了出来，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系统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数据波动。
百达在发出回应后，也紧张地观察着布朗尼的反应。看到对方没有进一步的追问，也没有表现出惊恐或敌意，她稍稍松了口气。这算是一种……默许？
试探性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从这一天起，一种奇特而无声的默契，在这个狭小的公寓里，在两个“非正常”的存在之间，悄然建立。
深夜，量子保洁升级版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百达的量子化身凝聚得更加小心，能量波动压制到最低。她不再仅仅清洗碗盘，开始尝试更精细的操作。
她“引导”着抹布擦拭桌椅的灰尘，将散落的数据线整理归类，甚至尝试用极其微弱的力量，将布朗尼散落在床角的几本编程入门书籍摆放整齐。
过程中，她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是来自玛尔塔房间的方向，而是来自布朗尼的床铺。那个孩子，似乎并没有睡着，而是在黑暗中静静地观察着她。
百达的动作微微一僵，量子化身的光晕波动了一下。她犹豫片刻，没有选择立刻消散，而是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只是动作更加轻柔，仿佛在说：“看，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在打扫。”
那道视线停留了片刻，然后悄然移开。没有阻止，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认。
当百达完成清洁，量子化身消散时，她“听”到布朗尼的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翻身声。
终端上的无声交流
布朗尼在学习一个复杂的算法时遇到了瓶颈，代码编译一次次报错。她皱着眉头，小手不耐烦地敲打着键盘。
躲在系统深处的百达“看”在眼里。她小心翼翼地，没有直接修改布朗尼的代码，那会扼杀她独立思考的能力。而是在编译器报错信息的末尾，用极其细微、颜色也与正常提示无异的字体，添加了一行简短的注释：
// Check variable scope on line 38.(检查第38行的变量范围)
布朗尼的目光扫过报错信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行多出来的注释。她愣了一下，手指停在键盘上。她没有立刻按照提示修改，而是仔细回顾了自己的代码，几分钟后，她自己找到了那个由于作用域错误导致的变量未定义问题。
修复了BUG，程序成功运行。布朗尼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运行结果，片刻后，她在代码文件的顶部，添加了一行新的注释：
// Thanks. ＝ ）（感谢）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只有一个简单的致意和属于她的标识。但这对于百达来说，却如同获得了莫大的认可，数据流都欢快地涌动起来。
// You're welcome! (^_^) - Baida（没关系） 一行带着笑脸的回应，悄然出现在那行致意下方，片刻后又悄然消失。
有时，布朗尼会在浏览地下网络论坛时，发现一些有趣的、关于最新安全漏洞或者奇特编程技巧的帖子。她会复制下链接，然后在一个临时创建的文本文件里，只留下链接和简短的标注：
// New bug in ATT. firewall. Funny. - B（ATT防火墙中的新错误。好笑）
百达会立刻点开，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然后在心里记下，或许以后能用得上。偶尔，她也会在一些布朗尼可能感兴趣的、关于硬件优化或者数据压缩算法的文章链接后面，留下自己的标记：
// This method could improve your editor's efficiency. - Baida(这种方法可以提高编辑的效率。)
这种交流，零散、随机、无声，却像一条细密的丝线，将两个存在悄然联结。
微不足道与倾尽所有
玛尔塔的咳嗽越来越频繁，脸色也愈发苍白。她偷偷减少了自己的药量，想把更多的信用点留给布朗尼购买学习资料和更换那台过于老旧的设备。
百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能再像最初那样简单地从小任务平台赚取微薄信用点了，那太慢。她必须做得更多，但又不能引起官方金融机构的警觉。
她开始利用自己对数据的极致掌控，在星际和平公司庞大的、存在延迟和冗余的底层金融结算系统的边缘，进行极其微小、频率极低的“数据修正”。比如，将某个即将因手续费不足而扣费失败的交易，修正为成功（实际上是她暗中补足了那微不足道的差额，来源是她从一些早已废弃、无人认领的微型账户中“收集”的零头）；或者，在玛尔塔某个定期的小额保险理赔中，确保流程顺畅，不会被无故拖延或克扣。
这些操作带来的信用点增加依旧微不足道，无法让她们富裕，但却足够支付玛尔塔的基本药费，以及偶尔为布朗尼添置一件新衣服或者一本二手书籍。
一天晚上，玛尔塔将布朗尼叫到身边，将一个装着些微信用点的信封塞到她手里，柔声说：“布朗尼，拿着。妈妈知道你看中那套新的逻辑分析仪很久了……虽然不够买全新的，但或许可以去二手市场看看……”
布朗尼看着母亲深陷的眼窝和枯瘦的手指，又看了看那个薄薄的信封，紫色的眼眸低垂着，看不清情绪。她沉默地接过信封，没有拒绝。
“妈妈，” 她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玛尔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疲惫却无比温柔的笑容，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布朗尼的头发：“当然，我的孩子。妈妈还要看着你成为最厉害的骇客，离开这个垃圾山，去往星辰大海呢。”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期望，有不舍，更有一种倾尽所有的决绝：“布朗尼，你记住，你不属于这里。你的天赋，你的未来，在更广阔的世界。妈妈能做的有限，但一定会用尽全力，为你铺路……”
躲在U盘里的百达，清晰地“听”到了这番话。数据流仿佛被一股暖流和一股酸涩同时冲击着。这就是母亲……这就是“家”的核心之一——无私的奉献与殷切的期望。
而另一边，布朗尼紧紧攥着那个信封，回到电脑前。她没有立刻去浏览二手市场，而是打开了一个空的脚本文件，快速地敲打起来。她不是在写代码，而是在……记录？或者说，倾诉？
// Mother is worse. She hides it.
// The money... it appears. Always just enough. Not more.
// Is it you? Baida?
// Why?
母亲更糟。她把它藏起来了。
钱.看起来总是刚刚好。不是更多。
是你吗？白达？
为什么
百达看着这些文字，心中百感交集。她犹豫了一下，在那段文字下方回应：
// She loves you very much. You are her hope.
// I just... want this family to be a little easier.
// No why. Just want to.
她非常爱你。你是她的希望。
我只是.希望这个家能轻松一点。
没有为什么。
布朗尼看着那几行很快消失的文字，久久没有动作。然后，她关掉了脚本文件，没有保存。她不需要保存，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心里。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默默地倒了一杯温水，拿进了玛尔塔的房间。
“妈妈，喝水。”
玛尔塔有些惊讶，随即眼中涌上欣慰的泪光，接过水杯，连连点头：“好，好，谢谢我的布朗尼……”
那一刻，百达仿佛看到，这个由清贫、疾病、沉默和一个数据幽灵构成的、奇特的“家”，其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固。
无声的默契在蔓延。数据的交流，物质的微调，情感的流动……所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碎片，正在共同构筑着一个名为“家”的避风港。在这个垃圾山环绕的冰冷角落里，温暖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顽强地生长着。而百达知道，她的守护，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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