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死去的暗恋

张起只能给老五使个眼色，示意他离妈近点，再开口：“妈，大哥被抓了，判了一年农场改造。”

他妈身子确实猛地晃了一下，但没倒，继续直直立着。

只有语气颤抖：“因为啥？”

“因为放印子钱，教唆他们厂里人骗厂子钱，但大哥不是主使，就只判了一年；”

“大嫂也判了一年，大嫂她妈是打头那个，五年。”

他一口气说完，就紧紧盯着他妈，时刻做好伸出手扶住的准备。

但钱翠花，仅仅是闭了闭眼，安静站了许久，才从唇角溢出一丝苦笑。

“我当初跟他说，离杨家远点，出了犯罪分子，一家子一辈子背个炸弹，能找的攀附的壮劳力就只有他这个女婿。”

“他说什么，说我掉钱眼子里，说我不讲人情，现在呢？”

张有才连忙应声，哄着妈：“对，都是大哥咎由自取，他早跟咱家分开了，村里基本知道的也都知道。”

他生怕，看到妈哭。

钱翠花只长长叹一口气，无神看着左边堂屋，大儿子的房间：“我只是没想到，他会为了杨柳，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她转过身，一步步，往那个屋走。

张有才慌了：“妈，你去大哥屋干啥啊？”

“你心里难受跟我们聊聊天，别自己躲着哭，我们看不见你该担心啊。”

前面母亲头也不回，冷声：“去拿该拿的东西，给你大哥。”

这话什么意思？

他妈确实很快出来了，手里握着个小小的黑布包，腰板挺直，眉目坚毅，没有一丝哭过的痕迹。

“老五，去地里喊你爸，你二哥二嫂，说我有话跟他们说。”

监狱里的张有为还不知道家里也乱了，只懊恼垂着头，烦闷抓着头发。

身上的囚服也脏得又酸又臭，就跟他一眼黑的未来一样，再过三天，就要被送去农场了。

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丈母娘她怎么敢做这种事，柳儿也被抓了，她害不害怕，他是憋了一肚子话但没人说，在这里，见不到任何熟人。

岳父、大嫂小全他们，更是一眼都没来看过。

“张有为，出来，有人来探监了。”

他猛地站起身，兴冲冲就往外跑去。

肯定是岳父来了，他要求求爸，帮他说话，就算岳母干的事他也知情，但就算为了他这个全家经济支柱，他也会帮他。

可以说，在这一刻，张有为还存着被无罪释放的念想，因为他也是真的冤枉憋屈。

但来探监的人，却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人。

那个，抢了杨家院子，打断杨治国腿的女人，杨家人嘴里的疯女人。

隔着铁丝网，她静静坐在对面，幽幽的眸子直直盯着他，打量着他。

看得张有为都手足无措了，她才突地一笑，苍白的皮肤上几丝红晕。

“怎么，看到我，你很惊讶?”

张有为沉默，许久才抬眼：“你为什么会来，还有，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他没忽视掉，自从一进来这女人眼里的恶意，还有藏都不藏的幸灾乐祸。

可是他不是害她儿子的人啊，他也同情她，他甚至杨家人都不是，为什么这女人这么恨他。

秦米勾起唇，手指无意识打着圈。

“为什么不能恨你，你给杨家人钱，让他们供那畜生在牢里吃好喝好；你到处托人找关系，想送那畜生跑。”

“自己亲手救下来的命，却是杀自己儿子的刽子手的帮手，我为什么，凭什么不能恨！”

张起顿住：“什么叫亲手救下来的命？”

“哦，你不想承认，还是就忘了？”

秦米攥紧拳头，胸口颤抖了下：“早知道，我就该任由你淹死在那河里，当年没等到你的一句感谢就算了，现在还要帮那家子，张有为，你真的是畜生！”

而张有为是完全懵住了，从河里救下，这是什么意思？

肯定不是他想的那个，但对面女人眸里冲天的恨意与失望，还有，她嗓音里的那丝莫名熟悉感。

与他脑子里萦绕了很多年的“张有为，醒过来！活下去！”，奇异盘旋在一起，直直冲入心口。

不是，不是，他猛猛摇头，脸却越来越白。

“是你救了我吗，不是柳儿吗，你为什么当年不说，你是故意的，骗我痛苦报复我是不是！”

“杨柳救的你？”

秦米忽地一怔，也笑了，直接起身：“哪个姑娘跳河里救陌生男人，会大咧咧跑他面前说救命之恩，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

“张有为，我说你眼瞎，还真的是眼瞎啊。”

她转身走得匆匆，一眼都不想看，一句不想说。

至于那些岁月的少女心事，就全都当淹死在那条河里了吧。

少女怀春，那时，她高三，正被家里逼着相亲嫁人，却不给她找工作。

她就常常憋屈跑河边背书，想自己偷偷去考工作，也是那时，常常能撞上柳树边发呆的男人。

她发现，他一日三餐，都是在这里解决，野菜窝窝头、野菜干、红薯干，吃得噎住了，居然就直接去河里喝口水，给她吓住了。

但是，他也是每天拿着书本一遍遍看，刻苦认真，但那道英俊的眉，皱得越来越紧。

她想，他在和她一样为什么发愁吧，她想问问，但不敢。

再之后，就是他在河边走着走着，忽地身子一晃，直直闭上眼，倒进了波涛汹涌的河里。

她想都没想就扔下书，跳了进去，他身子太沉，几次，差点把她拽下去，但她死死都没松手，每次浮出水面时，都使劲喊，想喊醒他。

幸好，最后一把捞了上来。

然后，远处似乎有一群学校同学跑过来，她已经浑身湿漉漉得，衣不蔽体，只能在高喊了声救命后，转身抱起书本跑掉。

他们肯定看到了也听到了，会救下他的。

这个样子跑回家的她，自然是被妈狠狠训了一顿，不相亲就算了，一个姑娘家家还这么丢人，让人看见可咋办，直接关禁闭好几天。

再出来，还没鼓起勇气去看他，等来的消息却是：“三班的张有为和二班杨柳谈对象了，听说要准备订婚了。”

“刚好张有为拿到工作了，杨柳也同时间拿工作了，这两口子太天造地设了。”

她站在教室门口，愣了很久很久，再转身回家：“妈，你之前说的那个相亲对象还能见吗？”

然后就是结婚生子，幸好她遇到的男人还不错，除去死的早外，也让她过了几年幸福日子，还有她可爱聪明的小兵。

就是死也没想到，跟张有为再见，会是这种情况；只能说幸好，那几年的暗恋，没有任何人知道。

否则，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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