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回乡过年
张起二人回厂时，刚刚好，对面陆行扛着大蛇皮袋子过来，入冬的天里只穿了件灰扑扑毛线衫，上面更是灰一块白一块，还有埋汰的汗印子。
两人对视上，陆行别过脸，跟没看到一样埋头走过。
张起嚯一声，收回了打招呼的手，继续插裤兜，旁边马秀文倒是回头看了好几眼。
张起警觉：“你老盯着他看什么，不是有未婚夫吗？”
不怪他多心，实在是陆行这小子照他看也就那样，但喜欢他的姑娘是一个接一个。
小时候上学，就有隔壁村地主闺女每天给他带好吃好喝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意，当然陆行也全接了，但在那姑娘爹被打倒，她也被戴个镣铐满村游行时，陆行也站在扔烂菜叶的人堆里。
他倒是没扔，只是冷眼旁观着，然后在那姑娘泪眼婆娑看过来时，跟周围人说：“我跟她不熟。”
后来长大更是不得了，先不说村里好感他的闺女一大堆，再说来的知青、姚雪、谢灵，还有后面上赶着的刘德花，这一个个，平生这辈子再没见到比陆行女人缘更好的。
马秀文古板小脸又一瞪：“你乱说什么话，我就是觉着奇怪。”
她想了想，用手比划：“就是他明明一身灰扑扑的，扛着麻袋、满头大汗，搁正常人多少有点疲惫狼狈，但他，就很，怎么说，冷厉，表情平静还带着点不屑，很不一样。”
张起眼睛眯起：“嚯，就一眼想到了这么多，你干脆直接说他长得俊得了。”
马秀文倒也不掖着藏着：“俊，但不是因为俊，就是怪怪的，莫名其妙想让人多看两眼。”
张起啧舌：“你别忘了你家那个未婚夫啊，这就夸上别的男人俊了。”
走在前头的马秀文一脸莫名其妙回头：“俊怎么了，但谁结婚找光脸长得好看的啊，我要嫁肯定是工作上进有前途的，只要是个人样，愿意跟我一块进步就行的。”
不是她对搬货工有偏见，而是她一个工农兵优秀大学生，再怎么也不至于找厂里最低级的吧。
张起倒了默了一下，他忘了，这小马是个工作大过一切的姑娘。
挺好的，比谢灵刘德花那俩蠢蛋好。
“嗯哼哼~”棉纺厂员工宿舍里，刘德花哼着小曲儿，拿着个抹布正干得起劲。
屋子说小是真的小，进门就两张高架床，被并到一块当婚床，然后就是堆的一箱子杂物，一张吃饭小桌，做饭则是在楼道用煤炉灶。
但她却开心得不行，小小一间，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属于她自己的家，她可以跟陆行同吃同睡，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看着他长大，再一块慢慢变老。
正想着，门咔嚓一声，满身汗的陆行推门进来。
他烦躁甩了下脖子上毛巾，拿板凳坐在桌子前，皱着眉，脸色不好看。
刘德花赶紧拿塑料盆和香皂递他：“下工啦，快去澡堂子排队洗澡吧，不然今天又排不上。”
陆行沉着脸接过，一想到白日里见到的张起，浑身干净整洁、有朝气得不像话，他呢，还有一回家就是这鸽子窝。
刘德花也注意到了他久久不动，大大咧咧直接开口：“你咋啦，咋不高兴。”
她直接袖子一撸：“是不是厂里有人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干他！”
陆行赶紧摇头，看眼她，又叹口气。
“我就是觉得憋屈，可能在乡下住惯了大房子，不习惯挤这么小房子，还有这床晚上睡觉都咯吱咯吱响，都不太适应。”
“哎呀没事，我懂你，我刚来城里时也不适应，就觉得我哥家的大床都没我乡下炕舒服，整夜睡不着，现在不就好了。”
刘德花笑着拍他肩膀：“没想到你个大男人家还认床，哈哈哈哈。”
陆行眉头夹得更深，一下子拿盆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背后女人还在哈哈大笑，笑声粗犷，震他耳朵。
让他无力。
这还没完，冬日里的筒子楼格外冷得慌，身下又是一转身就咯吱响的床，被窝里都跟冰一样，只能使劲焐热水袋，一下都不敢动。
陆行闭不上眼，而身旁女人已经呼呼大睡起来，鼾声一阵一阵，整个屋子都是。
很悲哀的一件事，除了吃喝拉撒，他跟刘德花一件事都谈不了，一句话都说不通。
最后实在受不了，他只能转过身，用力用手捂紧耳朵。
幸好临近年关，冬日里天冷，考虑职工厂子也提前放了假，不管正式工临时工都有年货礼包，拎着喜气洋洋回老家的回老家，探亲的探亲。
红旗大队，也是到了窝冬等过年时候。
今年张家是格外热闹，院墙外红布挂满一圈又一圈，正门口还两朵大红花，一朵下面飘着横幅，有些泛黄的字迹‘庆祝张坚强考上全区第一。’
六六一手拎着小书兜，一手拎着袋干果，沉默站在自家大门口，还是忍不住：“五叔结婚，挂我考试的横幅干嘛？”
而且，这都大半年了啊！
在门口磕瓜子的王红梅笑：“你奶可舍不得了呢，还是狠下心才把这被大领导摸过的横幅挂门上，说让所有人看看，但谁要是摸一把，她就把谁爪子剁了。”
张起也抓一把闺女头发：“走了进屋了，就让你奶显摆显摆吧。”
“这都成咱家传家宝了。”
还能怎么地，六六只能假装没看见，跟爸妈身后头进去。
看老三一家回来，蹲院里刮鱼鳞的钱翠花面上一喜：“老三，晓兰，还有奶的宝贝六六，你们可回来啦。”
她丢下手里刮了一半的鱼，在身上随便擦擦手就过来帮他们拎东西：“你们家里吃的住的都有，咋还大包小包的拿。”
张起撇嘴：“那我下次不拿了，空手回来混吃等喝？”
‘啪’，迎接他的只有踹来的一脚。
今晚的张家饭桌上是久违坐满了人，张菜根捏着酒杯的眼圈都有点红：“真好啊，老五都要结婚了，你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我老头子是死而无憾了。”
“要是老大——”
钱翠花眉头一皱，打断：“要过年了说啥死不死的，学会俩词就在那瞎用。”
张菜根收住了声，默默喝口酒，他不说了还不成吗。
他就是难受啊，孩子们都长大了，却都不在家里了，只有过年时才能聚齐。
可现在老大一家子都不在，秀秀也去见婆婆了，得回门时才能回来。
对老大钱翠花是略过，但她想大孙子啊，赶紧给孟晓兰夹一筷子腊肉：“晓兰，你爸那边咋说的，咋过年都不放假啊，这到底是啥厂啊这么严。”
“要不你让他请个假，再顺便帮我们钦儿请个假，一块到我们家过年吧，反正他也孤家寡人的。”
孟晓兰抿嘴，摇头：“他不会请的。”
“以前不是孤家寡人，我妈在时，他也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过年也是一样。”
“哎——”钱翠花长长叹口气，她肯定不是想那怪老头，是想她大孙子啊。
“哎六六你干啥去，吃好了吗就着急忙慌跑？”
刚拎着个小袋子，踏出半个门槛的六六回头尴尬一笑：“我吃好啦，就是想趁天黑前，给...人拿点东西。”
钱翠花招手：“行行，去吧去吧，晚上早点回来。”
小人儿哎一声，身影很快淹没在了夜色中。
王红梅酸溜溜开口：“还说给人拿东西，不就是那陆花花吗，有啥好掖着藏着的。”
“哎，自己家俩哥哥一姐姐人都瞧不上，就爱陆家的孩子。”
“啪嗒”一下，钱翠花筷子拍桌：“瞧不上？那我让晓兰把给你家娃准备的东西拿走，反正你这个当娘的也说了人家瞧不上。”
“没有没有”，王红梅忙讪讪笑：“我就是随便一说说，晓兰对我们多好啊，就是替我们家芬芳伤心。”
“你看看这半年，六六给陆家那孩子寄了多少东西，我们家芬芳也是她姐姐啊，哎，就没有。”
“哦？”钱翠花转头：“芬芳，你说你伤心不。”
芬芳扬着嗓，一点不犹豫：“我才不，六六对我可好了，还说要给我补课呢，都是我妈瞎说的。”
“你！”
王红梅气得眉毛倒竖，这小兔崽子，真不知道好，她是为了谁啊！
然后，旁边张诚实还拍她：“你看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咱闺女懂事，吃饭吧，别闹腾了。”
王红梅更是两眼一翻，日子没法过了，她这二房一家子都是木头！蠢木头！
张诚实只摸头，不是就说句让她吃饭吗，咋看起来更气了。
只座上钱翠花压着嘴角，虽然老二媳妇时不时闹腾下，但老二听话啊，几个孩子也好，都没被她带坏。
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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