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初潮
外头，不知道因为自己个，二婶又挨一顿批的六六已经悄摸跑到陆家新分的小院门口。
敲两下门，突然冒出个头发花白，眼袋浮肿的老婆子脸：“大晚上的，谁呀！”
“我们家也就喝点野菜汤，没做多的——”
六六刚吓一跳，杨春霞一看是她，面上却瞬间挤出了笑，眼纹都要挤出花来，掐着嗓子：“是六六呀，来找花花是嘛。”
“快来快来，吃点杨奶奶家的饭。”
六六：更怕了怎么办？
老天见的，她和陆婆子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以说从出生时就开始了，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杨奶奶，我不进去了，我跟花花说两句话就好~”
“哎，那好！”杨春霞嗓子极尽所能掐得软：“你等等啊，乖女。”
一声乖女，给六六一身鸡皮疙瘩。
那杨春霞迈着小脚蹬蹬跑进屋，一下子拽正吃饭的陆花花起身：“你没听到动静啊，那谁，六六来找你了，快点出去。”
“提了好大一个袋子，肯定给你带好东西了，快去拿。”
杨春霞越说心里越美滋滋，没想到有天能沾到张家那小闺女的光，进城了还老给她家花花寄书，虽然她也看不懂多少钱，但蹭到就是赚到。
但大孙女脚步却慢吞吞，杨春霞又拍她一把，催促：“你快点，别让她久等了。”
“就算她拿的那本子书啥的你用不上，全区第一的书哎，卖也能卖个好价钱嘿嘿。”
陆花花唇角越发抿起，甩下一句：“我不卖”，蹬蹬就跑出了屋。
她一跑出门，就瞅到了正蹲墙根底下，无聊打着哈欠的女孩。
她瘦了很多，脸蛋上的婴儿肥下去了些，一下子就看起来长大了很多，也陌生了很多。
桃红袄子裹着玉白瓷净的脸蛋，柔顺乌亮黑发扎成两个小簪，浑身上下崭新，脚上也蹬一双黑底小皮鞋，任谁看，都觉得是城里孩子，被全家精心培养呵护着的孩子。
她正发着愣，那边女娃似是看到了她，一下子激动窜起来，两步小跑过来。
“花花，你可算出来了，怎么这么慢啊。”
“我咋听你奶又在大声嚷嚷啥，不是又骂你了吧？”
听着她清脆连珠般语气，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皱眉小动作，陆花花嘴角抿起笑了下，摇头：“不是，我奶现在对我可好了。”
“毕竟她只有我一个家人了，也只能对我好了。”
“呼，那就好。”六六把手里袋子递过去：“我把今年订了一年的报纸全拿回来了，你反正留下多看看，不管是现在写作文还是以后...，哎，反正啥时候都用得上！”
“信我，把这报纸多刷几遍，比语文课本都管用。”
陆花花点头：“我肯定信你，你寄回来的笔记杨校长看了，也说很好。”
边说她语气激动起来，站到能被院里的光照得清楚的地，张开手臂转了两个大圈。
“六六你看，这是我去年考了全级第一，杨校长奖励给我的布做的衣裳裤子，是上好的棉土布。”
“昨天取成绩单时，我就穿着这身衣裳上台，站在全校跟前，跟你那次演讲一样！”
昏黄灯光下，她眼睛弯弯，不住把衣裳袖子扯开，好让六六把上面花纹看得更清楚，甚至还往她眼跟前凑。
“你摸一下，真的很舒服，是我穿过最舒服的料子。”
“杨校长说现在上面有拨款，每个年级第一都能拿到奖励，我拿了两匹布，还有一匹送你好不好！”
她说完，对面六六却是神色怔愣，似乎在发着呆。
猛地摸上她的衣裳才一惊醒，真心笑了笑：“很舒服，确实是上好的棉布。”
“但是花花，你昨天就穿着这身上台的吗，我看你裤子好像......脏了，要不先进去换下裤子？”
哦，陆花花无所谓摆摆手：“没事，我们乡下人整天上地下河，裤子全是灰脏了就脏了，过年前再洗了换。”
她就这一身好衣裳，脏了，也舍不得洗换。
但六六神色却是越发古怪，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悄悄拉住陆花花衣袖：“花花，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来例假了？”
陆花花一顿：“例假？是什么？”
好嘛，果然不知道。
六六想了下，组织语言：“就是女孩子长大了，发育了，每个月都要流一次血，但这是正常的，不是什么病，然后你来这个时需要绑护垫在裤子上，不让经血沾上去。”
她说完，对面陆花花却是脸色刹然一白，紧紧用手挡着后面。
怪不得，怪不得她领奖状时，隔壁高年级几个男孩子一直看过来，也有女同学窃窃私语，都盯着她看。
只她以为是为了她取得成绩的羡慕、惊奇，她还在为被所有人看见自豪，还在穿着这身衣服满村子晃。
六六叹一口气，轻轻拉她手：“没事的，洗掉就好了，每个女孩子都是要经历一遍的。”
“你妈又不管你，你奶估计也早忘了，你不知情村里人也肯定都理解，下次你有啥不舒服的，尽管去找我奶，我奶那人刀子嘴豆腐心，肯定不会不帮你。”
是了，她没有妈妈，陆花花越发压低了头：“我只以为是砍柴时不小心扯破了哪，才流的血。”
“六六，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去换裤子了！”
六六赶紧摆手：“嗯嗯，你快回去吧！咱俩明天再一块玩。”
于是，正坐堂屋里，悠哉悠哉嚼着口黄面窝窝头的杨春霞，突然就见到孙女跟一阵风一样窜进来，歘地一下就窜进了里屋，把门锁得死紧。
她赶紧咽下一口堵嗓子眼里的窝窝头，差点把自己噎死，又喝一口书顺下去，才忙不迭去敲门。
“咋了这是，跑得跟兔子一样，不是才出去吗，咋不跟小姐妹多玩会呢，不是吵架了吧？”
她语重心长：“花花，你当姐姐的，就多让让多包容一下张家那小孙女，虽然我也不咋喜欢她，但她脑子聪明啊，家里爸妈也都进城了条件好，你跟在她屁股后头，不说吃肉了，也能蹭点肉汤喝。”
“哎，花花你把门锁上干啥呢，咋不说话?”
‘啪’一下，陆花花把门拉开，脸色极冷：“我下面那里一直在流血，奶你有什么办法吗？”
“流血？”
杨春霞一拍手：“哎呀，你来那啥了啊，这事好办。”
陆花花一愣，就看见她奶从炕桌底下的抹布片子里摸出片不常用的，然后蹲下身，伸手就从炕洞里掏来掏去，抓出一把草木灰洒上面，又继续淘。
“奶你在干什么？”
杨春霞头也不回继续忙活：“你不是来月事了吗，找片布片子，洒点草木灰缝起来垫下面就行，就不弄脏裤子了。”
陆花花抿嘴，嘴皮子颤抖：“我不要这个，我要月事带。”
就算再不懂也知道，六六来这个时她妈妈不会给她这样，福宝也不会。
那她也不要。
杨春霞犯难：“这大晚上我上哪去给你找那玩意啊，这不脏，我从小到大就这么弄，最方便不过了。”
“哎好好好，”眼看孙女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是这几年头一次见她这么崩溃样子，她赶紧摆手：“这样，奶去村里找人借好吧，实在不行借点棉花过来，塞下面也照样干净。”
小女娃头一次来那事，紧张点她倒是能理解。
幸好，跑的头一户人家里就有多余月事带，王家新嫁过来的小媳妇边大方递给她两条，边悄摸声：“杨婶子，你家花花都来好几天了，你才知道啊。”
“她顶了满屁股血到处跑，裤子上乌漆嘛黑血印子，我们还以为是孩子垫的东西漏了没来得及换洗，没想到是根本没垫。”
“没注意到哈哈。”
杨春霞感谢两句，匆匆拎着月事带子就往家跑，心里还喜滋滋，正好一下子拿了两条，一条脏了洗了换另一条，她一分钱一厘布不用出了。
递给花花时她还在念叨：“王家媳妇说早看到你屁股上血印子了，你都来事好几天了啊，我还以为你今晚上才来呢，脸吓得白成这样。”
陆花花凝着脸接过那花布包着的长长布条，推门进卧室时又突然转过头：“为什么不教我，奶奶，为什么不早点教我这些呢？”
只要再早一天就好啊。
再早一天，她这辈子最光荣时刻，也不至于变成哽在喉咙里，丢人到几乎都不想再去学校地步。
杨春霞没注意到孙女连抓着门把手的手都在抖，已经盘腿坐上了堂屋的炕，磕一口瓜子：“我都多少年没来了，早忘了这些了。”
“都怪你那没良心的妈，生了闺女就当成讨债的，见使唤不动你干活，就真的一眼不过来看，死没良心的。”
她还要见缝插针骂大儿媳两句。
“都说我们老一辈重男轻女呢，你妈那才是个最最重男轻女的，等着看，我哪天给抓到把柄举报咯。”
后面絮絮叨叨的话陆花花没再听，只是失魂落魄回到了卧室，锁紧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炕上摊开的裤子，还有屁股上深红一团，已经结成血痂的一团。
是的，她奶说的没错，在她妈眼里，她就是来讨债的。
从小她就知道，妈恨她，是真的恨，她恨生她时难产大出血，几乎没了半条命，觉得她克她；也是恨生她那天，那个五叔叔被拍花子拐走，连带着她也被公婆埋怨，从小她耳朵里听到的就是扫把星、霉鬼、讨债鬼。
她的出生，没有任何人开心，就像那裤子上的血团子，肮脏多余得刺眼。
陆花花看了半晌，突然一把抓起裤子，直接塞进了炕洞里，再加一把柴进去。
熊熊烈火，烧得干净。
她只沉默不语绑上月事带，再穿上带着补丁的、缝了又补的再熟悉不过的旧裤子，弯身坐在小桌前，翻开了课本、和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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