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傅允？
1980年夏，八月的天还是闷热得不像话，外头走一圈衣裳湿得就能拧出水，下工后职工也都不闲聊，恨不得赶紧跑回家吹风扇。
但今儿，大街上，闹哄哄围了一圈，哪怕挤得密不透风，还是一个个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往里瞅，生怕错过一星半点。
里头，一个长相秀丽，但脸色枯黄憔悴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着个短发女人。
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她也满脸凄楚可怜：“秀文，表姐求求你了，不要再惦记你姐夫了好不好。”
“你行行好，别让我闺女没爸爸好吧。”
俩女人抢男人，还是姐妹俩，一旦沾点桃色，路过的蚂蚁都恨不得多听两句。
而马秀文是脸色铁青，咬着牙想抽回胳膊：“你给我放手！”
“你再拉拉扯扯的，我管你是不是抱个孩子，用力了啊。”
冯丽却一点不松，只流着泪：“反正刘子成天天不着家，我们娘俩受尽刘家人白眼，活着也不痛快，你干脆打死我吧，没了讨人嫌的我们娘俩，刘子成就彻底是你的了，也没人说三道四了。”
这话一出，围观群众忍不住插嘴：“这位女同志，你做人还是要讲究点道德廉耻，就算现在社会风气在变得开放，基本的道德还是要在的。”
“对啊对啊，你表姐还带着个闺女，哭得多可怜啊。”
马秀文是真受不了了：“神经病，谁跟你抢刘子成那下三滥了，咱俩再怎么也睡过一张床，亲表姐妹，能不能别骂人这么难听。”
“是他自己看我升到副主任了，成天上赶着送吃送喝，他啥东西我可都扔了啊。”
当年处处嫌弃她，跟表姐追求真爱，结果现在她事业倍顺，一路升职，刘子成几年都没动过一下，这会又开始嘘寒问暖，动不动找她聊当年情。
只能说，都说女人要找高枝攀，男人见风使舵的功底也不弱。
但问题是，两年前就是个癞蛤蟆样的男人，两年过去，啤酒肚都大了一圈，她疯了不成勾引他？
冯丽也听得出她在阴阳怪气，眼圈红得更厉害：“你嘴上说得好听，那你怎么被他抛弃后不再找，不就是还记挂着子成吗，记恨着我？”
突地，她一下重重跪下，膝盖砰磕地上，怀里的小女婴也被这一震，哭得更撕心裂肺。
“你要是真的不记他了，就赶紧找个人结婚行嘛，秀文，你工作好家世好，想找肯定随便找得到，你就当帮帮表姐，帮帮你这小外甥女好不好。”
“你就放下他吧，秀文，表姐孤身一人来这，没文化没工作，什么都没有，只有子成了啊。”
“你就当可怜可怜表姐，可怜你的外甥女，别让我们没家好吗？”
女儿撕心裂肺哭着，跪地的母亲的句句可怜哀求，而对面女人脸色难看一点都不动容，看得不少人揪心。
一个个开口：“女同志，你看看你浑身穿戴这么好，条件也这么好，干啥非要惦记别人男人呢。”
“哎，我好像见过她，在县委表彰会上，是哪个单位的来着。”
一句话，让想提脚就走的马秀文又停住了脚，深吸一口气，忍住，不能打人，不能骂人，天大地大事业最大。
但这口气马上就要憋不下去时，背后一阵清脆女声。
“哎呦，我还是头次知道，自家男人有外心，瞧上别人了，你不怪男人管不住裤裆，怪外头女人长得太好看，太招蜂引蝶。”
六六？她惊喜转头。
六六对她轻微摇头，又手抱着胳膊，义正言辞：“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照你这道理，你男人路过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你都得冲上去骂那女人，人没结婚呢，就是故意等你男人勾引你男人，结了婚，还指不定被你泼勾勾搭搭的名声。”
“太可怕了，这样的话，我们女同志是不是走街上都得戴个面罩子才算作风端正？”
“是啊，”早有觉得不对的女人也嚷出来：“有道理，人没结婚咋就一定是惦记你男人，还得被你逼着结婚。”
她可不想走路上被人冒出来打小三，简直神经病。
“就是就是，人都说了没收她男人东西，她也没捉奸证据啊。”
也有天然支持受害者方的：“同志，你别下跪求她了，站起来，证据拿出来，我们帮你，就算是县委的也不能干伤天害理破坏人家庭的事。”
吃瓜群众群情激奋，各站各的，恨不得撸起袖子就干，但证据，冯丽差点咬碎牙。
刘子成每天回家跟她说不超过三句话算证据吗，一天比一天冷淡，连闺女名字都懒得起算证据吗，以前给她一半的工资现在连要都要不来，给马秀文一买就是电影院票、汽水、最新款尼龙裙，这些算证据吗，她要怎么拿出来。
难道她就没脸没皮吗，她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地说，实在受不了了，才冲出来在大街上拽住马秀文，只要她知错改了，她的家，也会跟以前一样了。
六六也笑：“这位同志，你怎么不说话，证据拿出来，让大家帮你啊。”
“没有的话就证明我说的对的对吧，你就是自家男人有了外心，自家男人上赶着给别人当舔狗，但你一句狠话质问都不敢说，只觉得是外面女人有错，你男人都是被勾引的，甚至利用人民群众的好心去逼迫一个无辜的被你家丑男人骚扰的受害者。”
她声音清脆，但力量十足：“你现在确实该跪，该对这位被你们两口子挨个骚扰的女同志道歉，她受得起。”
“但你不该抱着你女儿跪，你女儿有什么错要陪着你充可怜，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妈，让我还是个婴儿就丢脸，我就当场找个豆腐撞死了。”
“妻子当不好，家守不好，连妈也当不好，你也该给你闺女道个歉。”
被这一通训，冯丽哭声都噎住了，瞅着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十五六岁年轻姑娘，差点咬碎牙：“我跟我表妹的事，关你什么事。”
六六笑得眉眼弯弯：“哦，本人别名张雷锋，就爱多管闲事，做好事不留名，帮你们调解家庭矛盾也就是顺手的事，不用谢哈。”
“哇你转移话题了哎，心虚了是吧。”
旁边人也多少看出来了，要是有证据早给了，还光在这哭哭啼啼装可怜，不就是那姑娘说那样嘛。
“散了散了，我还得回家做饭去呢。”
“真是的，还说有热闹看，这一点没意思。”
一个个稀稀落落走开，再没人闲得慌管这对姐妹大事，眼见大好的形势逆转，冯丽手攥得生紧，也抱着女儿站起来。
满眼记恨：“你个小姑娘嘴皮子真利，张口闭口男人女人，家里家教就是这样的？”
“你跟马秀文认识吧，跟着她混，你这辈子也是找不到男人，被人抛弃的命。”
这话就极其恶毒了，马秀文却嗤笑一声：“那不瞒你说，我这小妹子早订婚了，还是大厂长儿子，不用你担心了。”
冯丽被堵得一噎，垂了垂头，不再看那小姑娘。
“秀文，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今天的话我真的是真心求你的，你好好想想吧。”
“如果刘子成真不要我们娘俩了，”她苦涩嘴角慢慢勾起：“那隔天，红星县就要出个母女俩跳河自杀大新闻了，你是干宣传的，应该知道多少人看吧。”
“求求你，别让我走投无路，我不管谁对谁错，只要你行行好，别再见他，别让他起心思就好。”
说完，她也不等马秀文回话，一擦眼睛，转身抱着孩子就跑。
而马秀文是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天杀的，谁见那癞蛤蟆了，他自己天天堵我单位门口，难不成我为了他们两口子班都上不了？”
六六也皱起了眉：“马姐姐，她这话，不就是在威胁你吗？”
“这样——”她眼睛突然一亮，拉过马秀文，窃窃私语。
不远处巷子后，有两青年站着，一个眼镜男生扶了扶眼镜，本来是路过看热闹，但越看越不对。
“停舟，那个冲进去吵得热火朝天的，咋像上次在你家看到的你那个对象呢？”
“是不是啊，我们要不要去帮她。”
他还想走近两步，却被江停舟一拉，淡淡摇头：“不是，你认错人了。”
“你还得赶火车回省城，别在这耽误了。”
“哦对”，那眼镜青年慌张抱紧公文包，大步走得飞快，却没瞧到说不是的好兄弟，走之前重重回头看了一眼。
江停舟心底是无奈的，他知道六六是和那女人关系好，冲上去帮她。
但她想没想过，她确实是个年纪轻轻小姑娘，那些家长里短扯头花的骂仗，可以在大姨婶子嘴里说，可以在出身低没啥文化素质的人嘴里说，但不该在一个年轻未婚小姑娘嘴里，别人会怎么看她，怎么看他。
最关键的是，他妈本来就不喜欢六六，要是知道只会更生气，他回家，又得闹一通。
只能希望别被熟人瞧见，再传到他妈耳朵吧。
那边六六没瞧着背后的人，跟马秀文商量好，一拍手，一身轻松。
哎嘿，她真是有个聪明的小脑瓜。
“张六六？”
突然，背后一阵有点耳熟男声叫住了她，六六一顿，转过头，眼睛瞪圆。
她身后，一身形笔直，眉眼锋利的寸头男人，正手插兜，斜斜靠墙，挑眉看她。
他衬衫挽到胳膊肘，手臂上几道结实青筋，衬衫，牛仔裤，背个大包，最普普通通打扮，但脸实在俊，尤其一双漂亮得不像话丹凤眼，偏偏通身气质冷硬桀骜，冷冰冰一眼扫过来，谁也不敢夸出漂亮俩字。
“你是......傅允？”
缓了半天，六六才惊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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