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番外二：遗憾
再次睁开眼，天光大亮，外头日头照得刺眼。
福宝懵懵坐起身，她宿舍前头有树遮得严严实实，日头照不进来的啊。
刚想下床，身子就一僵，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小小的，肉乎乎的手脚，等等，她慌张往胸前一摸，珠子，完好无损。
“福宝福宝你醒啦，幸好天道发现你有遗憾让我们回来了，我们还能重新来一次！”
珠子欢快声音响起：“快，带我去张六六身边，只要别让她妈回城，她家气运就还是咱家的，你的遗憾就解决啦，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遗憾？
福宝蹭一下爬起来，慌张就往院里跑去。
院里头，正抽着烟枪的陆建国笑呵呵站起身：“福宝你起来啦，想吃啥，爷爷喊你大伯母做去。”
福宝只冷冰冰盯着他：“我妈呢？”
“你妈？”陆建国甩了甩手里烟枪：“那疯婆子现在一心想着抛夫弃女回城，还问她干啥！”
自从流了个孩子，就跟发疯一样，天天在家里摔摔打打，还硬要回城去，那孩子没了再怀不就是了，简直是疯女人。
“我问你，我妈呢！”
被乖巧小孙女这么一喊，陆建国人都呆住了，半天才指一下偏房：“肯定在她屋里收拾行李吧，她不是跟你们父女俩分房睡了吗？”
看着福宝噔噔跑过去，陆建国半天才缓过来，叹口气，摇摇头转身，肯定是孩子年纪小，离不开妈。
算了，她去哄哄，说不定姚雪还能正常回来，跟以前一样做他家贤惠儿媳妇。
而福宝，已经跑到了她妈住的偏房门口，深吸口气。
胸前，珠珠还在大声喊着：“福宝你干嘛去啊，解决遗憾只有一次机会，你改了这个，别的就不能改了！”
“你妈对你没啥用，就让她走吧。”
福宝却当没听到，只拍拍胸口，然后，颤着小手敲了门。
“谁啊大清早的——”
一脸怒气拉开门的姚雪，看到粉雕玉琢，紧紧盯着她的小女娃，人就愣住了。
昨天，福宝还在怪她和家里人吵架，伤她最喜欢的爸爸爷爷他们的心，怪她不是个好妈妈，闹得家里不安生。
“妈，你马上要走了是不是。”
被女儿这么一问，姚雪侧过了头：“对，我要走，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福宝，妈妈知道这样对不住你，太没良心，当妈的却把孩子丢下，但她在陆家，真的活不下去了啊，她看到陆行那张脸就想吐，想到这些年的婚姻，更是犯呕。
她也想，去过好日子，大概，她就是陆家人嘴里嫌贫爱富的不正经女人吧。
“真好。”
姚雪一顿，愣愣看着女儿：“你刚说什么？”
“我说真好妈妈，你终于也可以回家去了，也可以去陪你的爸爸妈妈了。”
福宝仰起头，眼眶通红但又笑着：“妈，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的，是我不懂事。”
她不该那么说母亲，不该和又伤害她身子又让她那么痛苦的陆家人站一块指责她，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离开。
她一直记得，妈妈走的前一晚，在她睡的窗户前站了足足一晚上，明明女人压着的啜泣声那么清晰，明明只有一窗之隔，但她故意包了被子蒙住脸不让她看，故意让她知道，她不想跟她说话。
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她是坏妈妈，但她舍不得自己，那她就不理才最让她难受。
可是，直到长大后才渐渐明白妈妈的难，直到爸爸递来妈妈留下的手镯，一沓零零碎碎钱票，还有一叠从小到大，她各个年龄段都可以穿的衣裳，她才懂妈妈当时的心碎。
她的指责，比陆家任何人的话，都伤她更深。
她甚至从来不敢想，当时的母亲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拖着被丈夫亲手推流产的身子，被全婆家人指着鼻子骂着针对着，被亲生女儿怨恨着，一针一线给她缝补那么多衣裳，安排好她的以后。
甚至她走时，在大门口停了又停，她也没出去送。
“妈妈，你走吧，我想让你走，让你开开心心地走。”
“福宝会好好生活，以后努力去看你，你也好好过日子，别记挂我，以后开开心心的，不要像现在这么可怜了。”
姚雪眼睛一酸，泪珠子就大颗大颗滚下来，一把把女儿拉进怀里：“福宝，你不怪妈妈了吗，妈妈是坏妈妈，妈妈怎么能抛下你走呢。”
女儿一软，她这颗心，就更跟泡在酸菜缸一样，又酸又软，甚至想干脆不走了。
但是，怀里闺女拿小手擦着她眼泪，一字一句：“你是好妈妈，你生了福宝，一直照顾着福宝，把福宝养得很好。”
“但你在这里太可怜了，福宝也难过，所以妈妈你要走，你要好起来，福宝才能开心。”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抱得死紧，一点空气都不留。
福宝却只贪婪闻着妈妈怀里馨香气味，小手，也颤抖着抱上她的腰。
妈妈，不留遗憾地走吧，不难过得离开吧。
而这，就是她唯一的遗憾。
等到真出发，她也跟去了大卡车后头，亲眼看着母亲一点点走远，冲她招手，送别。
跟着人流往家里走时，她敲了敲胸前珠子：“我遗憾解决了，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该送我回去了。”
珠子里的声音有气无力：“不知道，天道安排的。”
“你说说你，好不容易回来改变命运的机会，你妈本来就要走的啊，干嘛非浪费机会就为了说那几句话。”
“哎，你又干嘛去！”
福宝向前几步，抿着唇，静静看着正吃力弯腰蹲在河流边的瘦弱姑娘，她瘦得吓人，大冬天身上也只一件带补丁单衣，风一吹后背凸出来的骨节都清晰可见，而她面前，是比她人还大的洗衣盆，搓衣服的小手，也早已经冻得青肿，满是疮。
福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鼓鼓囊囊的大红色棉衣，还有肉乎的小手，眼皮子颤一下。
那边，蹲河边洗衣裳的陆花花已经饿得眼前发黑，突然，头就重重栽了下去，她都以为自己要倒在满是冰凌子的河里时，后背被人突然一拽，硬拉了回去。
“谢——”
感谢话，在看到拽她的人后，立马卡在喉咙口。
尚还稚嫩的陆花花眉头一皱，一脸厌恶往后退：“别指望我跟你说谢谢，我没让你救。”
对面小姑娘却没哇哇哭，没像以前一样转头就去告状，而是面色平静：“我从小就知道你讨厌我，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喜欢你，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喜欢我，就你对我那么坏。”
陆花花哼一声：“对，我就是讨厌你怎么了，全世界我最最最讨厌你。”
“我也觉得确实挺讨厌的。”
福宝叹一口气，把身上棉袄脱了下来，一把丢在陆花花身上。
“你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偷偷学认字了吧？”
刚拿到棉袄一脸发愣的陆花花心头一紧：“怎么，你想告状？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让我读书，我就跟你个小丫头片子拼了！”
福宝却是一脸真诚发问：“我以前有这么爱告状吗？”
这没头没脑一句话，让陆花花也愣住，心里发毛，这陆福宝今天咋这么怪怪的。
更怪的还在后头，那比她个头还矮的小女娃一脸深沉：“你就一直坚持多认字多读书吧，你脑子聪明也肯学，很适合学习，比我适合。”
“别放弃，加油陆花花。”
直到人走了，陆花花还懵在原地，陆福宝，是疯了吗？
怀里的一团棉衣，却暖融融烘在她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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