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钦番外:他厌恶无聊
从记事起,张钦就觉得很无聊,一切都很无聊。
他那素来有洁癖的妈,每次回乡下奶奶家连睡觉外衣都嫌弃脏不肯脱,但可以让舅舅家小孩穿鞋从他家沙发上床上跑来跳去,很无聊。
上课学的东西,读懂得也很轻易,但一肚子墨水却不知道有什么用,也很无聊。
拖着个不能跑不能跳,药罐子一样的身子活着,也很无聊。
其实他也跟风干过年轻人的事,比如,处对象。
在同班,同院小伙伴都开始议论喜欢的人,谁谁处对象时,他也对着那总是含羞带涩看过来的班花说:“我们处对象吧。”
他一句话,就拿下了全班最漂亮出众的姑娘,不少人羡慕打趣,那时候,他也是开心过片刻的,他模仿着那些陷入爱情的小年轻,送姑娘上下学,教她功课,与她含情脉脉的眸对视。
不久,有个同样喜欢漂亮姑娘的小伙不服,要跟他决斗。
那会儿,他也被激得起了血性,撸起袖子,准备为心爱的姑娘大打出手。
但在瞥到旁边女孩明明着急慌张喊着:“不要打,你们不要为我打架!”,俏丽的小脸上却是隐含骄傲自得那刻,他放下了胳膊。
又一次,觉得无聊透顶。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个老头,一个智商学识远远将他碾压,让他恍然觉得自己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不懂东西的老头,日子突然就有意思了起来。
说起来别人可能觉得他有病,枯燥无聊只有风沙的基地,十年如一日没变化也没外人进来的基地,对他来说比家还安定。
每每攻破一个难题,看着自己引导的项目落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设计的战斗机航向天空时,他的心脏,才有了跳动感。
他才,活着。
甚至他妈打电话决裂时,他眉头也没皱一下。
“张钦,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妈被关进去,你还是人吗?”
他只平静看一眼手表:“生活费给你寄过去了,出来了以后想找工作也行,不想工作我也会尽儿子义务——”
“闭嘴!”
电话那头女人尖利喊着:“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因为你,我跟你爸现在离婚了你满意了吧。”
他默一下:“如果过不下去了,我支持你们离婚,各自寻找幸福,合情合理。”
对面似乎是嘶一声,又咬着牙关:“好,真是好儿子,以后你也别喊我妈了,打电话来也是告诉你我要改嫁到外地去了,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心脏病发死了也别联系我。”
张钦只瞧了眼外头又卷起来的风沙,点头:“好,祝你幸福。”
“啪”,对面直接挂断了电话,话筒里传来长长的嘟嘟声。
照理来说他应该难过的,但也没难过时间,手头项目又出了重大纰漏,直接被孟老爷子重新抓回实验室,又是闭关三年。
再有空联系时,他妈改嫁外省彻底没了音讯,他爸似乎还单着,默默搬来了离基地不远的地方,不定时给他送饭送菜,热情殷切。
他也假装不知道,爸是因为被奶不要了,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他这一辈子基本都在实验室里活了,除去中途偶尔被老头带去首都开个会外,很少出门。
甚至他的名字,他对祖国这些成就的贡献,也只能在死后公布,老头也问过他:“后悔吗?活的时候做太多也出不了风头,咱国家还把你当熊猫一样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
张钦摇头,风头,他少年时体验过了,很无聊。
他不后悔,但老头貌似后悔了。
老头是熬夜加工做最后一个主导项目的测算时倒下的,哪怕当夜最好的急救医生上来,也无力回天,甚至说撑不到通知他家人。
他握着平时脾气古怪,看起来比谁都硬朗,这会却气息奄奄躺病床上,面容枯干的老头手:“老爷子,你有什么话都说给我,我记着,讲给三婶听。”
孟老爷子似乎想抬胳膊,又艰难落下,但说出口却还是:“张钦,你后悔过跟我来吗?”
“后悔选了这条路吗?”
张钦愣了愣,摇头:“没有。”
床上人笑了下:“我懂你,其实我也不后悔这辈子选了这条路,做这些事的每一刻,我都激动都兴奋,觉得自己永远年轻,觉着自己是做大事的人,是有意义的人。”
但是,他现在说这些?
果然,老头慢慢闭上了眼,嘴角苦笑:“但如果有下辈子,我想试试不一样的,想,多陪陪她们。”
老头走后,张钦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番话,太自相违背了,又说自己不后悔,但下辈子又想选别的路。
老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他呢,如果他有下辈子会选别的路吗?
那夜,张钦做了个长长的梦。
他真梦到了不一样的人生,那里头,他没遇着改变自己命运的老头子,而是等到了高考到来,一次性考取全国第一,被簇拥进最高学府,各省各地的报纸版头都是他,风光无限。
那里头,他有个很喜欢很宠爱的小妹妹,一路看着她考大学看着她住进突然发家的爸爸买的北京大房子,对了,他还亲自去祝贺。但他的俩亲堂妹,一个早早嫁了人,平平无奇,另一个,六六,在他的那段人生里似乎是个极其恶毒的女孩,一直针对他宠爱的那个小女孩,最后甚至莫名其妙家里来信,六六要跟他表弟结婚了。
跟他表弟,杨树根那废物?
张钦着急冲着梦里那人喊:“你清醒一点,六六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有事,你快去看看她!”
但梦里的他,只是安静坐在桌前,俯身研究那些报表文件。
平生第一次,张钦有了想说脏话冲动,自家人都要出事了,你还看个屁书!
他还没骂醒,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又传来。
六六死了,刚结婚几个月就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他奶奶也去世了,说是去帮六六收尸时,和杨家人发生口角,被推倒地。
张钦急得眼都红一圈,要不是莫名其妙不能离开梦里自己身边,他早自己就冲回红星去看了。
而梦里的他,还是安静坐在窗前,定定瞅着那信纸,常年病弱苍白的面上,面无表情。
一整夜,都那么坐着。
“张钦哥哥,你昨天怎么没来参加我婚礼啊”,突地,门被年轻俏皮的姑娘一把推开,她鼓着小嘴,满脸不开心:“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窗前男人这才抬了抬眼皮,声音嘶哑:“我昨天,又病了。”
“抱歉。”
“不对啊,你不是很久不发病了吗?”
福宝惊讶捂住嘴,又担忧跑到他跟前:“那你现在还好吗,只要你好好的就行,我婚礼你来不来都可以。”
“现在好了”,梦里的他似乎挑了下眉:“你一来,我就好多了。”
“那是因为福宝是张钦哥哥的福星!”
福宝弯着眼睛笑了笑:“那我的生日宴你肯定会来的对吧,还有生日礼物,我期待很久很久了。”
“生日礼物嘛,看情况,看我心情。”
这句话,让笑着的福宝一顿:“张钦哥哥,你,你怎么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对她说话过。
“简而言之,我现在心情不好,生日礼物也没有。”
梦里的他,表情冷淡,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姑娘:“我们家出了丧事,最近全是喜事的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张钦哥哥!”
被推得差点摔地上的福宝满脸不可置信,自小没受过什么气的她,这会也是满心委屈,泪珠子瞬间就下来,又一擦眼泪:“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那姑娘转身跑出了门,而梦里的他,一瞬间,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手捂着胸口。
“张教授!”
小房间里,一个眼镜姑娘突然跑出来,扶住快摔地上的张钦:“您怎么突然说那样的话,不是说只有离那古怪的小姑娘近,只有对她好,你的身体才好吗?”
“都控制了这么多年了,您怎么现在偏偏——”
看着脸色苍白,甚至嘴角都渗出血丝的张教授,她哽咽到再也说不出话。
“不就是生日礼物吗,我去以您的名义买。”
“你等着,马上就能好起来。”
但她胳膊却被一把拽住,地上男人虚弱,但用力极大:“不许去。”
“如果一定要靠哄别人,靠依附别人才能活,那不如让我现在死了算了。”
“好好”,小助理点点头:“您先缓缓气,吃点药。”
药是吃了,这口气,却是躺了很久才缓过来一点。
看着气若游丝的男人,助理一咬牙,还是转身跑了出去。
很快,在新家无聊剪着花枝的福宝就收到了礼物,刚一打开盒子,她眼睛蹭一下就亮起来。
“国外的表!好好看啊,我就知道张钦哥哥对我最好了!”
“他刚肯定是因为啥事心情不好,才对我说那些话的。”
胸前珠子也笑一声:“这才对嘛,这世上,不能有人对我们福宝不好。”
他一个病秧子靠着福宝才能没病没灾活这么多年,过这么好,还敢那么凶她,疼死他就老实了!
静谧的古楼里,床上的人,也突然睁开了眼。
他轻轻开口:“小郑,你没听我的话是吗?”
床边端着水杯的助理姑娘一咬牙,望着床上人瘦削,苍白,没一丝血色的脸,眼睛通红:“我也是为了您好,您疼得那么厉害,现在舒服了不是吗?”
虽然古怪,但有用就行。
“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而且对您有崇拜,平日里给些小恩小惠的,多哄哄她不就好了吗,您不愿意,我就用您的名义去做,总之身体最重要!”
张钦重新闭回了眼,长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我再睡一睡。”
“嗯,您休息。”
助理姑娘擦了擦眼睛,轻轻带上了门,当然也没看见虚无空气中想要伸手拉住她的,另一个张教授。
张钦拉不住,摇摇头,干脆坐到了窗台上。
傻姑娘,这会怎么能走呢。
果然,等门关上,床上人又轻轻起身,宽大的睡衣空落落挂在极瘦的身子上,赤脚行走间,也静谧无声。
他重新坐回到窗前书桌旁,俯身,又翻开本子抄写。
而张钦,就坐在窗台上,静静看着自己。
过了很久很久,似乎手酸了,他揉了揉骨节突出的手腕,把一沓厚厚纸张全叠放在一起,塞到一个文件夹里,密封。
然后,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锃亮冷光,反射着他如蝉翼般轻轻颤着的长睫。
张钦闭上眼。
书桌前的人,反手,插了下去,血液飞溅。
过了许久,张钦才再次睁开眼,瞧着半躺在凳子上,微微侧着头的自己。
看死掉的自己,这感觉还挺奇怪的,但搁他,也确实会这么干。
宁可死,也不要无聊透顶地活。
天亮,梦又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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