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成佛寺的哭声二
第二日,樱桃跟喜君两人早早便已经收拾妥当,她们今天约舞阳去成佛寺,之后还要一起去玩。
苏无名也早早就与卢凌风去了雍州府,带了衙役文书,准备正式开始今天的巡回办案。
倒是苏无忧,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作为千牛卫大将军,苏无忧自然有许多特权,如今千牛卫已经被自己的人彻底掌控,所以苏无忧也不用早早就去衙门。
话说回来,自己这通天干部学院办的还真是好,大唐门阀士族下,普通人很少有上升通道,而有了这通天会,相当于给那些有才却没有背景的一个统一的大背景,别人不拥护才怪。
苏无忧的卧房连着一间宽敞的暖阁,雕花梨木的门扉虚掩着,门轴转动时带着细不可闻的檀木香。
此刻窗棂半开,阳光光像融化的蜜糖,斜斜淌进屋里,落在紫檀木八仙餐桌上,给成套的青瓷碗碟镀了层温润的金边。
案几上摆着一盆初绽的红梅,花瓣上凝着露珠,偶尔滴落一颗,砸在描金托盘上,碎成细小的银辉。
苏无忧趿着软底云纹锦鞋,袍角扫过铺在地上的波斯地毯,绒毛拂过脚踝,暖融融的。
刚在主位坐下,伺候的下人便轻手轻脚地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青花瓷盘里卧着三尾玉色鲥鱼,鱼身完整,鳞片细密如银。
汤汁清亮得能映出人影,上面飘着几片翠绿的葱叶和三两点嫣红的枸杞,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今日是岭南来的陈师傅当值?”
苏无忧拿起象牙筷,指尖在微凉的筷身上轻轻一敲,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
这陈师傅原是番禺刺史府的厨子,最擅打理水族,半年前被苏无忧用重金请来苏府掌勺,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鱼鲜做法,如今已是长安城里小有名气的“鱼仙”。
不少达官显贵都想重金挖走,却被他婉言谢绝——苏府不仅薪俸优厚,更难得的是苏无忧从不拘着他做菜,还总教些新奇法子,这是别处求不来的机缘。
站在一旁的陈师傅连忙躬身,双手垂在身侧,态度恭敬又带着几分自得:“回大将军,是小的。
这道‘清蒸鲥鱼’,按您教的法子,用的是活水养了三日的长江鲥鱼,去了内脏却没动鱼鳞,蒸时只在盘底垫了新鲜竹篾,既透气又不粘盘。
出锅前特意淋了层花雕酒吊出的清汁,还撒了点极细的姜丝去腥味,您尝尝合不合口?”
苏无忧夹起一筷鱼肉,筷子落下时力道恰到好处,既没弄碎鱼肉,又刚好夹起一块带鳞的部分。
鱼肉入口即化,鲜得不带一丝腥气,细细咀嚼,鱼鳞的脆嫩与鱼肉的绵软形成绝妙的呼应,混着汤汁的清甜和花雕酒的醇香,滋味远胜寻常做法。
他微微颔首,眼里带着赞许:“不错,火候拿捏得正好,比上次又进了一步。记得前阵子教你的‘低温慢煮’之法,那套银质容器用得顺手吗?”
“顺手!太顺手了!”
陈师傅笑得见牙不见眼,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前日您的好友贺知章,贺老大人来府里,小的就用那法子给做了道慢煮羊排,配着您调的迷迭香酱汁,贺大人吃得连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还拍着桌子说要拜您为师,学这厨艺。”
苏无忧失笑,摇了摇头。他初来长安时,长安城的烹饪风气还停留在“猛火重味”的阶段。
彼时厨子做菜,多是架起铁釜,燃起猛火,要么快炒至焦香,要么重油重盐炖煮,虽香气浓烈,却往往盖过了食材本身的鲜味。
就说寻常人家待客的硬菜“酱爆羊肉”,厨子总爱用大量酱料和花椒爆炒,羊肉的腥气是压下去了,却也让羊肉本身的鲜嫩荡然无存。
就连宫廷御膳,虽食材珍稀,做法却也大同小异,蒸菜只求熟透,炖菜一味求烂,切菜更是随心所欲,从无章法可言。
苏无忧看在眼里,总觉得可惜。他凭着脑海中残存的现代烹饪理念,决心对大唐的做饭方式做些改革。
起初,府里的厨子们都颇有微词,陈师傅就曾私下嘀咕:“做饭做菜,向来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法子,哪用得着这么多讲究?”
苏无忧也不辩解,只是亲手示范——同样是炖排骨,他不用明火直烧,而是用密封的紫砂陶罐。
底下垫上粗盐,小火慢煨三个时辰,让排骨的鲜味锁在肉里,出锅时只撒少许盐调味,那滋味让陈师傅当场就服了软,攥着苏无忧的衣袖追问诀窍,那模样活像个求学的孩童。
自此以后,苏无忧便将现代烹饪技巧拆解开来,一步步教给府上的厨子,细致到每个步骤、每个火候都亲力亲为示范。
这些在现代看似寻常的道理,在大唐却是闻所未闻。但实践出真知,经苏无忧改革后,苏府菜式焕然一新,寻常食材也能焕发出绝妙风味。
如今长安厨子圈里,早把他奉为“厨神”:西市醉仙楼掌柜为求“分子琉璃虾”做法,在苏府外守了三天三夜。
御膳房尚食局令托太平公主关系,才求去一套“火候要诀”;街边小食摊都学着做“水晶虾饺”“文思豆腐”,引得食客排起长队。
府里厨子也不藏私,新技法在同行间迅速传开,倒让大唐饮食风气焕然一新。
桌上的菜渐渐摆满,琳琅满目如艺术品:“文思豆腐”细如发丝,卧在白瓷汤碗中,配着清鸡汤撒上松仁,宛若淡雅水墨画。
“水晶虾饺”皮薄如蝉翼,虾肉饱满隐约可见,十二道褶子如菊花绽放;“松茸汽锅鸡”用云南野生松茸,紫砂汽锅靠蒸汽凝结成汤,鲜香气扑鼻欲醉。
这些菜式皆从现代国宴菜化用而来,经厨子结合大唐食材改良,成了独一份的“苏府味”。
苏无忧想起卢凌风,中郎将何等倔强,如今也总赖在苏府蹭饭,美其名曰“查案方便”,实则一进门就直奔厨房。
裴喜君画累了,便来暖阁回廊看厨子雕花切菜,说“比看画谱还练眼力”,偶尔还跟着学做点心。连樱桃都学会几道小食,要给几人们当“福利”。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落地有声,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带着股沙场磨砺出的悍勇之气,即使隔着门帘,也能感受到来人的凛冽气场。
苏无忧头也没抬,只是夹起一只虾饺,慢悠悠地说道:“秦风,进来吧。”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晨露的湿气涌了进来。走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形挺拔如青松,穿着件半旧的皂色劲装。
他面容刚毅,眉眼深邃,眼神锐利如鹰,只是看向苏无忧时,那份锐利收敛许多,多了几分恭敬。
秦风原是边军别将,武艺高强作战勇猛,却因性格耿直得罪节度使,被诬陷通敌叛国打入死牢,判了秋后问斩。
他本已万念俱灰,没想到苏无忧偶然得知冤案后,暗中动用人脉,先搜集节度使构陷证据,再通过吏部关系压下案件,最后找由头将他从死牢提出,对外宣称查清真相官复原职。
秦风深知,若无苏无忧奔走,自己早已成刀下亡魂。自那以后,他辞去军职执意来苏府做暗卫,性子寡言却用行动表明心意
苏无忧的安全,便是他此生唯一使命。这几年跟着出生入死,数次在危难中护主,早已成了苏无忧最得力、最信任的人,寸步不离。
“将军。”秦风躬身行礼,声音像磨过的青石,冷硬中透着恭敬。
苏无忧抬眼扫过他沾着泥渍的鞋边,问道:“一夜未歇?”
“是。”秦风直起身,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属下有有关舞阳姑娘的事禀告。”
“坐。”苏无忧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对下人吩咐道,“陈师傅,再添副碗筷。”
秦风也不推辞,依言坐下,坐姿依旧端正,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上,拿起筷子只夹了离自己最近的清炒青菜,动作利落无拖泥带水。
他极有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说,从不打探苏无忧私事,也不在不该开口时多言。
苏无忧看着他这副模样,暗暗点头。秦风的武艺是在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枪术狠辣,刀法招招致命,透着股不要命的悍勇。
他曾暗对比过秦风与卢凌风,卢凌风枪法正统精妙,却少了那份“同归于尽”的狠劲,真以命相搏怕是抵不过秦风,当初那个马雄倒是能跟秦风斗个旗鼓相当。
“舞阳那边,发生了何事?”苏无忧喝了口松茸汤,暖意驱散晨寒,开口问道。
秦风点头,咽下青菜,语气平静地陈述:“是,昨夜这舞阳姑娘,还真是一波三折。”
苏无忧完也来了点兴趣,秦风这才娓娓道来,昨天晚上舞阳的母亲,出门去帮相好的舞狮子,将舞阳锁在家中,结果舞阳居然偷偷溜了出来。
在暗中观看自己母亲舞狮子,好似是在道别。可就在那时候,舞阳却突然被人绑架,掳走舞阳姑娘的,正是舞阳家胭脂铺的房东余老板。
他顿了顿,补充道:“余老板盯上赤英姑娘的‘神仙玉女粉’很久了。那秘方美白嫩肤功效绝佳,长安贵女趋之若鹜,千金难求。余老板多次求购被拒,一直伺机而动。”
苏无忧夹起一块虾饺慢慢咀嚼,问道:“后来呢?余老板得手了?”
“是。”
秦风语气沉了沉,“属下的人一直盯着余老板动向,他一动手便紧随其后。可到了余老板家中,见余老板对舞阳姑娘威逼利诱,正要进去救人。
却见余老板的手下突然倒地,像是中了迷香。属下又暗中看了起来,舞阳又被另一人劫走。”
抓走舞阳的是一个一身白袍,白发白须的老者,后来属下跟着他来到了成佛寺大殿。
“这沈玉心思深沉,为掩人耳目,平日里伪装成白发白须的老头,实则不老,容貌俊朗。”
秦风解释道,“后来我们抓了这几人审问,原来他曾是武后时期的男宠,武后驾崩后隐姓埋名,对武后念念不忘,渐渐偏执疯狂。”
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屑,秦风继续说:“前阵子长安流传‘天后复生’的歌谣,沈玉偶然见到舞阳,见她眉眼有几分像武后,便认定是武后转世,暗中跟踪了半个多月。
昨夜撞见余老板的人掳走舞阳,便用迷香放倒看守,将人劫走。”
沈玉在大佛殿大殿里摆了祭坛,里面摆了仿制的武后朝服,还设了香案,疯疯癫癫要让舞阳要以舞阳为祭,让天后复生。
“愚昧,” 苏无忧骂一句。
“这段时间里成佛寺里的哭声传闻,也是他弄出来的?”
“是。”秦风点头,“他养了几只‘夜行游女’,夜间叫声像女子哭嚎,故意在夜半放飞,吓走香客,好独占大佛殿。昨夜属下已经将其迁移了。”
“后来呢?”苏无忧追问。
“后来他逼舞阳穿武后朝服,还拿刀威胁,说不认转世就划破她的脸。”
秦风的声音冷了几分,“就在他要动手时,舞阳突然说了句‘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被束缚’,沈玉竟被震住,愣在原地。属下正要冲进去救人,却又见一人从梁上跳下来,一棍打晕了沈玉。”
苏无忧眼神深了几分:“还有第三人?”
“是个叫李奉节的老头,化名陶伯,在成佛寺当了三年杂役。”
秦风语气带着浓浓的鄙夷,“五十年前,他原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门客,为了活命出卖赵国公,害得赵国公被武后赐死。这些年隐姓埋名,心里却一直恨着武后,见舞阳像武后,便想杀了她‘赎罪’。”
“那老头看着不起眼,手上却有功夫,使的是军中擒拿术。属下追上他时,他正把舞阳关进铁笼,往城外灞河拖。
属下没跟他废话,直接动手——他招式虽老辣,却不敌属下,被打断三根肋骨,废了一条胳膊。”
秦风下手从不容情,尤其是对这种背主求荣的小人。苏无忧知道,李奉节此刻怕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都审清楚了?”苏无忧问。
“府里的那几个刑讯高手,再硬的骨头也能撬开,而且这些人都不是什么硬骨头。”
苏无忧嗯了一声,正想再问,却听秦风补充:“对了,救下舞阳时,还遇到个清灰夫,叫阿木。”
“阿木?”
“是个扫街的,跟舞阳有些说不清的意思。”
秦风解释,“因为舞阳母亲赤英看得紧,两人也就远远见过几面。昨夜他看到舞阳被掳,竟一路跟着沈玉的踪迹追到成佛寺,后来又跟着李奉节到了灞河。属下救下舞阳时,他正想冲上来抢人。”
苏无忧来了兴致:“你怎么处置的?”
“属下指了指河里的铁笼,又给了他三百两银子。”秦风道。
“他只收了一百两,说‘多了不敢要,怕没命花’,还求属下别伤害舞阳。属下看他是个明白人,便应了。”
“倒是个聪明人。”
苏无忧笑了。这阿木活得通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三百两对清灰夫来说是几辈子的积蓄,他敢拿一百两却不敢多要,清楚显得越贪婪越易遭灭口。
更难得的是,他知道自己救不了舞阳,与其逞英雄送命,不如拿点实在的,还能换舞阳一句平安。
“舞阳现在在哪?”
“属下把她安置在城南一处宅院里,四周都安排了人守着,很安全。”秦风问,“那几个杂碎……该怎么处理?”
苏无忧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晃了晃。茶叶在水中打着旋,最终沉到杯底。
秦风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将军要舞阳做事,这些知道内情的,自然不能留。余老板、沈玉、李奉节……一个都不能活。
“属下明白。”他起身行礼,“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苏无忧叫住他,指了指桌上的虾饺,“带两笼去,给底下弟兄们分分。”
秦风愣了愣,随即躬身:“谢将军。”
看着秦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苏无忧端起茶盏,望着窗外的晨光。
舞阳这一夜的遭遇,倒比长安的说书先生编得还曲折。不过也好,经此一遭,这姑娘该知道,谁才是她能依靠的人。
(https://www.24kkxs.cc/book/4251/4251647/41769647.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