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生活

回长沙后，刘南山不再跟着水哥跑码头了，直接被姑奶奶领着进了红府那朱漆大门。作为姑奶奶亲口指定的“传声筒”，管家恭敬地给他安排了一间紧挨着姑奶奶的厢房，窗明几净，被褥都是新浆洗过的，带着阳光的味道。这待遇，让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刘南山站在门口，半晌没敢踏进去。

二月红自然要探探这新来的底细。他寻了个由头，在花厅里摆上茶点，状似随意地问起刘南山的过往。刘南山坐在下首，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对自己的经历并无隐瞒——只除了姑奶奶在山中赐宝相护那一节，村子的规矩他刻在骨子里，半个字不敢提。猫就蜷在太师椅的软垫上，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盹，耳朵却微微动着，将少年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

原来当年山神大人……不，姑奶奶离开后，那村子就遭了灾，村民们死的死，散的散。刘南山的父亲没了，母亲带着他南下逃难，路上遇了匪，母亲为了护着他……也没了。他被同行的村民救下，没安稳两天又碰上马匪冲散，被人抓去像牲口一样做苦力，逃出来，又被人贩子骗，辗转到了江西，最后流落街头，成了个小叫花子，一路乞讨，不知怎么又摸到了湖南地界。直到被那个叫水哥的捡回去，说给他饭吃，给他活儿干。那是什么活儿？是下墓趟雷，用命换一口吃食的勾当。

“……水哥给我饭吃，我就去了。”刘南山声音平直，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喵。”  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瞳孔里没了平日里的慵懒傲慢，倒映着少年清瘦的身影。她站起身，轻盈地跳下椅子，走到刘南山身边，抬起前爪，不轻不重地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按了按。

嘿，小倒霉蛋，离了山神大人过的还真是惨。  猫轻轻叫了一声：“喵～（以后跟着姑奶奶，都是好日子。）”

手背上传来毛茸茸、柔软的触感，刘南山一直紧绷的肩膀骤然松了下来，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鼻尖涌上强烈的酸意。他重重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带着哽咽的声音：“嗯。”

二月红看着这一人一猫，心中暗叹，这孩子的命不是一般的硬，九死一生里熬过来，难怪能被姑奶奶这等灵物看上。往后，只怕是否极泰来，要大富大贵了。

自那以后，刘南山就成了姑奶奶的“人形挂件”。在红府里，他的待遇直接比照姑奶奶。除了夜里回自己房间睡觉，他几乎与姑奶奶形影不离。姑奶奶在廊下晒太阳，他就是现成的、自带体温的软垫；姑奶奶在院子里溜达，他就半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丫头想抱抱姑奶奶，姑奶奶若是不耐烦了，只消尾巴尖一扫刘南山，他便能准确无误地转达：“姑奶奶说，够了，放她下去。”

他自己话极少，除了必要的传话，几乎像个哑巴，严格恪守着“传声筒”的本分。起初丫头还觉得有些怪异，但很快她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妙处——她终于能知道姑奶奶是喜欢新做的鱼鲙，还是嫌不够新鲜；是看上那匹流光溢彩的杭缎，还是觉得颜色扎眼。她欢天喜地地带着姑奶奶和刘南山去逛街，胭脂水粉铺、绸缎庄、点心果子铺，姑奶奶目光在哪样东西上多停一瞬，丫头立刻心领神会买下来。姑奶奶也大方，直接分了一袋从山里带出来的财宝给刘南山，让他也拿去给陈皮处置，另一袋更是随手就塞给了丫头，充入她的私库。

二月红瞧着丫头那小金库日渐丰盈，忍不住打趣：“往后看来得靠丫头养家了。我们丫头现在可是有钱有势，比哥厉害多了。”  丫头信以为真，竟认真地盘算起要用自己的嫁妆给二月红买下哪个梨园，添置哪些顶好的行头，坚持要他继续唱戏，钱她来出。把二月红逗得开怀大笑，心里软成一滩水，甜得发腻，搂着丫头恨不得揉进怀里，怎么亲昵都觉得不够。

刘南山平日没什么花销，但姑奶奶说了，她的人不能寒酸。于是某日，姑奶奶尾巴一指，刘南山便径直去了陈皮那里，抱走了姑奶奶早前放在那儿的一整箱小金条。看着刘南山面不改色地抱着那沉甸甸的箱子离开，陈皮心里酸得直冒泡，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完了，以后姑奶奶手指缝里漏下的好处，大头都得让这闷葫芦小子得了去！更别提姑奶奶还允许他碰那身油光水滑的皮毛！陈皮嫉妒得眼睛发红，回头就赌气似的弄来了十只品种各异的猫养在院子里，天天挨个撸过去，试图找回点平衡。

可酸归酸，理智却清醒。光是姑奶奶先前给他的那些好处，就足够他在长沙城站稳脚跟，混得风生水起。如今谁见了不客客气气尊一声“陈四爷”？解家、霍家的人主动递帖子找他谈生意，日国商人也对他礼让三分，就连那位位高权重的张大佛爷，如今登他陈府的门，也得按规矩先递拜帖。吴家？哼，早已不配与他相提并论。就连那个狂得没边儿的半截李，见了他也能拍着肩膀喊声“兄弟”。最近，连政府里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物，也开始暗中派人来接触、拉拢他。

权势名利，这些他曾经渴望而难以触及的东西，如今已实实在在地握在了手中。走在长沙城的街面上，听着旁人或敬畏或讨好的称呼，陈皮眯起眼，享受着这从未有过的滋味。这一切，都是那只黑猫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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