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说亲与逢大旱

无论时局如何艰难，老百姓的日子总还要一天天地过。转眼到了1959年春天，玉梅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明眸皓齿，眉目如画。附近几户有适龄儿子的人家，都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蔡三娘的意思，想探探蔡三娘想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其中最积极的，当属来喜的二姑钱杏儿。这些日子，她往大哥家跑得格外勤快，每次来都摆出一副我全是为你着想的热心模样。

“大嫂啊，”钱杏儿拉着蔡三娘的手，亲热地说，“玉梅都十七八的大姑娘了，俗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给玉梅介绍的这户人家，那可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

蔡三娘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打断她的话：“孩子她二姑，我都说了多少遍了，玉梅还在上学，不着急找婆家。学校老师都说，玉梅考中专很有希望。”

钱杏儿心里不以为然——这么大的姑娘还读什么书？再过两年都成老姑娘了。但她嘴上却劝得更起劲：“那可是面粉厂主任家的小儿子，小伙子长得精神，工作也好。人家就看中咱家玉梅了，说了，要是亲事能成，马上就能给玉梅安排工作。你说说，上中专毕业不也是为了有个好工作吗？现在人家直接给安排好了，这多好的事啊！”

蔡三娘在心里直撇嘴，我家玉梅要是中专毕业，那就是干部身份。一个工人能和干部比吗？真是没见识！再说了，自己凭本事分配的工作，和婆家给的工作能一样吗？那可是姑娘在婆家挺直腰杆的底气！

其实这面粉厂主任的儿子，以前和玉梅是一个学校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伙子，一直对玉梅有好感。但玉梅心里只有学习，从来不理会男同学的示好。这不，男方看玉梅马上就要中考了，怕她考上中专后就更没机会了，这才找到在面粉厂工作的钱杏儿丈夫王有根，想请他说和说和。

王有根觉得这事要是办成了，肯定能得到领导看重。而且人家男方条件确实不错，也不算委屈了大哥家的玉梅。钱杏儿一听，也觉得这是件好事——最主要的是，她丈夫能因此得到重用。

要不怎么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呢？这些天，钱杏儿天天往大哥家跑，软磨硬泡地劝说。蔡三娘虽然烦不胜烦，但碍于对方介绍的人家条件确实不错，也不好直接撕破脸把这个小姑子赶出去。

这天晚上，玉梅做完功课，来到蔡三娘屋里，语气坚定地说：“娘，您就直接回绝二姑吧。我现在一心要考学，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再说那个男生，我在学校见过，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蔡三娘叹了口气：“娘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二姑天天来，话说重了不好，说轻了她又不听。你别担心，娘不会同意的。”

“那就让我去说！”玉梅难得地露出了倔强的神色。

第二天钱杏儿又来时，玉梅直接走到她面前，语气平静却坚定：“二姑，谢谢您为我操心。不过我现在要专心备考，亲事的事情以后再说。也请您转告那位同志，我们不适合，让他别再费心了。”

钱杏儿被侄女这么直白地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笑着说：“玉梅啊，二姑是为你好......”

“二姑的好意我心领了，”玉梅打断她：“但我自己的路，我想自己走。”

站在一旁的来喜看着二姑依然不死心的样子，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既然好说歹说都不听，是不是该给二姑和那个不识趣的小子一点“提醒”？

她想着，或许该找个机会，让毛球帮忙盯梢，等钱杏儿再去面粉厂主任家时，给他们套个麻袋，好好劝劝他们别再打她二姐的主意。

不过她也清楚，真这么做太鲁莽了。这只是来喜在心里想想罢了。她虽然做事果断，但还不至于真的去套人麻袋。不过，若是对方再这么不识趣，她也不介意用些特别的方式，让他们知难而退。

日子在钱杏儿不厌其烦的提亲声中缓缓流逝，转眼已是初夏。这一年的天气格外反常，从三月份到五月中旬，天上只吝啬地降下过两场毛毛雨。龟裂的土地张着干渴的嘴巴，原本应该绿意盎然的田野，此刻却显得蔫黄无力。

春种时，村民们只能靠肩挑手提，从日渐干涸的河流中取水浇灌。大河的水位一降再降，裸露出了从未见过天日的河床。村里那些会看天气的老农们，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忧心忡忡地摇着头，私下里断言：“今年怕是要闹饥荒了，离青黄不接的日子不远了。”

一些有远见的人家，已经开始悄悄囤积粮食。街坊邻居间相互串门的少了，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过日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紧张气氛。

一个周末的清晨，来喜换上朴素的旧衣裳，用头巾包住半张脸，悄悄溜到了城西的黑市。这里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原本三五毛钱一斤的粮食，现在已经涨到了八毛多。可即便如此，摊位前还是围满了面带忧色的人们。

“小伙子，这才几天的工夫，怎么又涨了两毛钱？你这是要翻着跟头涨价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颤巍巍地指着粮袋。“这么贵的粮食，谁家吃得起？你就不能再便宜点？大娘多买些还不行吗？”

卖粮的年轻汉子不耐烦地摆手：“就这个价，爱买不买。再过几天，这个价您都买不着了！去年秋收除了上交的公粮，各村都没剩下多少存粮。不瞒您说，现在好多村里人都开始饿肚子了！”

来喜默默地站在人群外围观察着。虽然粮价高得惊人，但人们还是你五斤、他十斤地抢购着。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那几个粮摊就相继售罄。后来的人只能望着空荡荡的摊位跺脚叹息。

“这可怎么是好......”一个没买到粮食的中年妇女面露愁苦，低低地念叨：“这可咋整，家里粮缸马上就见底了......”

月末，粮站在定量购买的基础上，开始对粮食实行限购。每户领到的那一点粮食，全家吃半饱都不一定能坚持到月末。

来喜的心揪紧了。她快步离开黑市，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回到家，来喜把所见所闻悄悄告诉了蔡三娘。蔡三娘渐渐皱起眉头，听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起身清点家里的存粮。

“幸好咱们早有准备。”蔡三娘抚摸着粮缸，语气中带着庆幸，也带着忧虑，“也不知道这缺粮要持续多久，哎！要是真没啥收成，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

来喜看着母亲认真地说：“这谁知道啥时候能结束呢？今年都不下雨，秋天有没有收成都不好说。这么看，今年、明年都会缺粮食。咱家还得继续买粮存着，别嫌弃贵。看这形势，以后的粮食只怕会越来越贵。咱们能力有限，管不了别人，但咱们自己家人得好好地活下去。”

窗外，骄阳似火，炙烤着干裂的大地。来喜知道，这个夏天将会格外漫长而艰难。而在这样的年景里，二姑钱杏儿还在为玉梅的亲事喋喋不休，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令人心烦。

晚上临睡前，来喜轻声对玉梅说：“二姐，你安心备考，外头的事有我和娘呢。至于那些不识趣的人......”她顿了顿，“我自有办法。”

玉梅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距离中考只剩下不到两个月，她感觉自己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稍一用力就会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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