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置之死地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吴明握紧拳头,声音沙哑。
杨帆沉默良久,缓缓道。
“办法…或许还有一个。
那便是…等。”
“等?”
“等裕王…与严家…反目!”
杨帆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裕王…他不会真要我的命。至少…现在不会。”
吕坤一怔。
“部堂何出此言?”
杨帆嘴角勾起复杂的笑意。
“我的身份…太过特殊。无论是‘建文余孽’的谣言,还是…陛下可能存在的另眼相看,都让裕王投鼠忌器。
他若杀我,非但坐实了自己戕害兄弟的恶名,更可能…触怒陛下那最深不可测的心思!
他要的,是废掉变法,将我囚禁,让他自己的地位…稳如泰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寺外苍茫的远山。
“故此,眼下我等…并非全无筹码。当务之急,有两件事…必须立刻去办!”
“部堂请吩咐!”
吕坤与吴家兄弟精神一振。
“其一,景德镇那些被卷入的契奴新户!马森、范应期为求口供,定会对其严刑逼供!必须…想办法保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其二…”杨帆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景王!安陆那位‘景王’!
他背后的秘密…必须尽快查清!
我总觉此事…绝非装疯那么简单!严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至关重要!”
他脑海中闪过与徐文长那次开诚布公的深谈,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那个被囚禁的亲王。
“我有预感…揭开景王之谜,便是揭开严家最终底牌之时!”
吕坤重重颔首。
“部堂明见!如今之计,唯有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保护好手中的力量,查清敌人的底牌,等待…他们内部破裂的时机!届时,方可…一击制胜!”
杨帆点头。
“正是如此!沈淳烧毁那批五爪龙器,以及彭山才等人的口供,如今皆在我手!这便是…将来反戈一击的利器!但现在…还不到打出的时候。”
他看向吕坤,决断道。
“正甫,你心思缜密,善于周旋。保护景德镇新户之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你可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必要时…可向俞大猷求助!务必…尽量减少伤亡!”
“下官领命!”
吕坤肃然应道。
“至于查探景王之事…”杨帆揉了揉眉心,露出苦笑。
“此事千头万绪,凶险异常…看来,只得我…亲自走一趟安陆了。”
吕坤担忧道。
“部堂!安陆乃是非之地,严党定然看守严密!您亲自前往,恐…”
杨帆抬手打断他,眼中闪过决绝。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此事关乎最终成败,我必须亲自去弄个明白!放心,我自有分寸。”
杭州城外,观音寺。
杨帆的目光缓缓扫过吕坤、吴明、吴亮兄弟,最终落在窗外那片象征着变法的屯垦卫田地上,声音低沉而坚定:
“景德镇那些契奴…他们如今之生死,已不仅关乎他们自身。
他们…代表着变法之成败,代表着…我等所坚持的一切!若他们被屠戮,被牺牲,则变法…将彻底失去民心,失去道义,沦为权贵倾轧的牺牲品…我等…也将万劫不复!”
他话锋一转,眼中却并未完全绝望。
“然则…世事无绝对!严家与裕王联手,看似势不可挡,然其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利益交织,各怀鬼胎…其中…必有可趁之机!
只是…这契机何在?我等…暂时还未找到那把…破局的钥匙。”
吴明闻言,眼中闪过决然,猛地站起身。
“部堂!既然京城朱七爷或许尚存香火情,且…陛下虽深居简出,却未必全然不知外间之事…属下…愿冒险前往京城一趟!设法求见朱七爷,哪怕…哪怕只是探探口风,或能…觅得一线生机!”
吕坤摇头叹息。
“京城…如今是龙潭虎穴,严世藩新任枢密,必然广布耳目…此行…恐是九死一生,且难有收获。”
杨帆沉默片刻,却点了点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纵然希望渺茫,也…值得一试。吴明,你…多加小心!若事不可为,即刻撤回,保全自身为上!”
“属下明白!”
吴明重重抱拳。
商议既定,几人不再多言。吴明、吴亮兄弟先行告辞,准备北上事宜。
禅房内只剩下杨帆与吕坤二人。
吕坤看向杨帆,神色凝重。
“部堂,探查安陆景王之事…凶险异常,您…究竟有何打算?”
杨帆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此事…千头万绪,扑朔迷离。
我思前想后,或有一人…能助我等拨开迷雾。”
“何人?”
“徐文长,徐渭。”
杨帆缓缓道。
“此人虽看似疯癫,然才学见识,远超常人,更曾游历四方,交游广阔,且…对朝野秘辛,似有异乎寻常的洞察。
我欲…先往山阴寻他,听听他的见解。之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否…亲赴安陆,一探究竟!”
吕坤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徐渭此人…行踪不定,性情乖张…部堂亲往,是否…”
杨帆摆手打断他。
“此事关乎最终成败,非我亲往,难以取信,更难窥得全貌。正甫,你是我最信赖之人,我走之后,江南之事…便托付与你了。”
他郑重嘱咐道。
“你即刻返回杭州,暗中联络刘应节、张翰等尚可信任之人,将今日我等商议之事,酌情相告,稳住局面!切记!未得我消息之前,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以保全实力,静待时机为上!”
吕坤肃然领命。
“部堂放心!下官…定竭尽全力,稳住大局!待部堂归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还有一事…颜山农已被谭纶部堂下令释放,如今…已安然抵达万松书院讲学。”
杨帆闻言,脸上终于露出欣慰。
“山农先生无恙…甚好!万松书院…或可成为我等日后…播撒火种之地。”
交代完毕,杨帆不再耽搁,稍作易容,雇了一辆寻常的马车,悄然离开杭州,一路向东,前往绍兴府山阴县。
数日后,山阴县,观桥附近。
杨帆一身布衣,在桥上拦了几位路人,客气地打听。
“请问老丈,可知徐文长徐先生府上何在?”
那老者闻言,却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摇摇头。
“徐文长?哪个徐文长?没听说过。”
说罢便匆匆离去。
杨帆连问数人,皆是一问三不知,仿佛山阴从未有过徐渭此人一般。
他心中不禁升起疑虑和不安。
无奈之下,他决定前往府衙,亮明身份,寻求当地官府协助。
就在他行至观桥中段时,忽见前方街巷口涌出一大群人,熙熙攘攘,朝着一个小巷深处涌去,口中还兴奋地嚷嚷着:
“快走快走!疯道士又出来卖画了!”
“今日不知又有什么疯话!”
“去瞧瞧!去瞧瞧!”
疯道士?卖画?杨帆心中猛地一动!徐渭晚年潦倒,确曾一度精神失常,自号“青藤道士”,鬻画为生…难道…
他立刻转身,跟随人流而去。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弄,来到一处极为破败的小道观前。只见观前空地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人群中央,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老道士,正席地而坐,面前铺着几张画,自顾自地大声吆喝,言语颠三倒四,时哭时笑,正是徐渭!
杨帆挤进人群,静静观望。只见徐渭的画,笔意纵横,墨色淋漓,虽是在地上随意涂抹,却自有一股狂放不羁、洞察世情的锋芒透纸而出!绝非寻常疯汉所能为!
徐渭胡闹了一阵,似乎累了,也不收钱,胡乱卷起画作,摇摇晃晃地起身,推开人群,便要返回那座破旧的道观。
杨帆快步跟上,在道观门口,拦住了他,躬身一礼,低声道。
“徐先生…晚辈杨帆,特来拜见。”
徐渭脚步一顿,浑浊的眼睛瞥了杨帆一眼,嘿嘿一笑,却不答话,径自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杨帆毫不犹豫,紧随而入。
道观内昏暗潮湿,家徒四壁,唯有一桌一椅,一盏油灯,以及满地的画稿和酒壶。
徐渭自顾自地坐到那张破椅子上,拿起一个酒壶灌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杨帆,眼神依旧浑浊,语气却似乎清醒了几分。
“你…找我?何事?”
杨帆再次躬身。
“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晚辈…确有一事,心中困顿,欲求教于先生。”
徐渭嗤笑一声,指了指地上的一个蒲团。
“坐吧。茶是没有了,酒…倒还有一口。”
杨帆也不客气,在蒲团上坐下,沉吟片刻,便将景德镇之变、严裕联手、自身危局,以及…对安陆景王的疑虑,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自身身世等最核心的隐秘。
徐渭默默听着,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看不清表情。直到杨帆说完,他又灌了一口酒,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
“景德镇…嘿…那地方…是窑火旺,还是人心里的火更旺?烧瓷…还是…烧人?”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杨帆。
“你惹上的…不是一般的麻烦。是…天家的事。”
杨帆心中一震。
“先生何出此言?”
徐渭嘿嘿低笑,手指蘸着酒水,在破桌上无意识地划着。
“有些事…有因才有果,有来才有由…不会凭空生,也不会凭空灭…那谶语,那瓷器,那景王…不会无缘无故缠上你…你…或许本就…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啊…”
杨帆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徐渭的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他猛地想起自己的离奇身世,想起师父普清道人的神秘,想起陛下那难以捉摸的态度…难道…难道自己的身世,真的与皇家有牵连?!
这才是自己屡遭劫难、卷入这滔天漩涡的真正根源?!
徐渭看着他骤变的脸色,浑浊的眼中闪过了然,继续低声道。
“严世藩…裕王…他们…都不是傻子。
他们既然敢对你下手…或许…或许已经…摸到了你的底。你那师父…普清道人…他…真的还在武当山清修吗?怕是…早就被人‘请’去喝茶了吧…”
“轰——!”
杨帆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整个人如坠冰窟!
师父!普清道人!自己最深的根基!若…若师父早已落入严家或裕王之手…那…那自己的所有秘密,岂非早已暴露在敌人面前?!
他们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正是因为他们自以为…已经掌握了自己所有的底牌!已经拿捏住了自己的命脉!
徐渭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罕见的怜悯。
“年轻人…这潭水…太深了…深不见底啊…你若还想活命…要么…远远逃开,隐姓埋名…要么…就得找到…比他们更深的底牌…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有说,但那双看透世情的眼中,已充满了不言而喻的警告。
杨帆呆坐在蒲团上,浑身冰冷,心中却有一股火焰,在极致的冰寒中,猛地燃烧起来!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酷!原来…自己早已在劫难逃!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站起身,对徐渭深深一揖。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晚辈…知道该如何做了!”
徐渭摆了摆手,重新拿起酒壶,恢复了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喃喃自语。
“走吧走吧…莫扰我清修…都是劫数…都是劫数啊…”
杨帆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出这破败的道观。门外阳光刺眼,他却感到前路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凶险万分!
山阴县,破败道观内。
徐渭那句“你…或许本就…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在杨帆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直以来困扰他的诸多疑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骤然照亮!
为何陛下对他时而青睐有加,时而又深不可测?
为何严家对他如此忌惮,不惜一切代价要置他于死地?
为何裕王…身为储君,却对他这个“臣子”抱有如此深的恐惧和敌意,甚至不惜与严家这等仇敌联手?
为何那恶毒的“建文勋臣”谶语,偏偏能如此精准地刺痛最高层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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