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窜谋之实
如果…如果自己那神秘的身世,真的与皇家血脉有关…甚至…可能与那被深深忌讳的“建文”旧事有所牵连…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自己一直以来,都将目光集中在严家的贪婪与狠毒上,却忽略了…忽略了裕王对那九五至尊之位的渴望,以及这种渴望所带来的、对任何潜在威胁的极致恐惧!
在裕王眼中,自己恐怕早已不是一个推行变法的能臣,而是一个…可能动摇其国本、威胁其继承大统的…巨大隐患!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过后,一种近乎疯狂的、大胆到极点的念头,却如同野草般在杨帆心中疯长起来!
如果…如果这一切猜测为真…如果自己真的拥有那至高无上的血脉…那么…为何不能…争一争?!
不是为了个人的权势富贵,而是…为了那“天下为公”的理想!为了将这腐朽的王朝,彻底变革!为了不让变法的心血付诸东流!为了…真正建立一个…他理想中的国度!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战栗,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但他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他的身世之谜,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凶险。
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看向对面那看似疯癫、却眼藏睿智的徐渭,沉声道。
“徐先生…晚辈心意已决。安陆…必须去!景王…必须亲眼看一看!不知先生…可愿与晚辈同行?”
徐渭浑浊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他盯着杨帆看了半晌,忽然嘿嘿一笑,将手中酒壶一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也罢…老夫躲在这山阴画了半辈子疯画,也该…出去走走了。看看这世道…到底疯到了何种地步!走吧!”
他竟没有丝毫犹豫,随手扯过一个破旧的包袱,胡乱塞了几支笔、一方墨、几卷画纸,便示意杨帆出发。
两人稍作准备,为避人耳目,决定不走水路,而是雇了一辆不起眼的骡车,取道陆路,绕开严党势力盘根错节的江右地区,直奔湖广安陆府而去。
一路无话。第三日午后,骡车悄然驶入了钟祥县城。
县城不大,却因藩王府邸在此而显得戒备森严,街面之上,时常可见巡弋的官兵和便装的探子眼线。
杨帆与徐渭扮作收购药材的行商,寻了城中一间中等的客栈住下。安顿好后,并未急于行动,而是依计先与城中几家药铺、杂货行的掌柜有所接触,洽谈生意,留下些许痕迹,伪装成寻常商旅。
次日,两人来到那巍峨肃穆的兴王府外远远观望。只见王府高墙深院,守卫森严,寻常人等根本难以靠近。
“王府长史…乃关键人物。”
徐渭低声道。
“然则…钟祥县令,听闻是严嵩门生…我等若贸然接触王府属官,极易暴露。”
杨帆眉头紧锁,苦思对策。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人!
“沐朝弼!”
杨帆眼中一亮。
“黔国公沐朝弼!其镇守云南,与各地藩王素有往来,且…其子娶了英国公张溶之女,与京中勋贵关系密切!以他的名义求见…或可掩人耳目!”
徐渭捻须沉吟。
“沐家…倒是个好幌子。
然则…空口无凭,如何取信?”
杨帆微微一笑,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串光泽莹润、色彩绚丽的玛瑙珠子,其中最大的一颗上,以极细的刀工刻着“永昌军民府敕造”字样!
“这是…沐朝弼当年赠予我的信物。”
杨帆低声道。
“他曾言,见此珠如见他本人…或许…可派上用场。”
计议已定,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计划付诸实施。
杨帆不便亲自出面,此事便落在了看似疯癫、实则心思缜密的徐渭身上。
徐渭当日便独自进城,几经辗转,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终于以洽谈一笔“数额巨大”的云南药材生意为名,见到了城中一位颇有能量的坐商——施为明。
在一处僻静的茶室雅间内,徐渭屏退左右,直接亮出了那串玛瑙珠和五万两的银票,将来意半真半假地和盘托出。
那施为明初时惊疑不定,但看到那确凿的沐府信物和眼前白花花的巨额银票,贪念终究压过了疑虑。
他沉吟良久,最终一咬牙。
“好!此事…包在施某身上!今夜…今夜我便带二位去见李长史!”
是夜,月黑风高。
施为明领着作商人打扮的杨帆和徐渭,悄无声息地来到兴王府一处偏僻的侧门。经过层层通传,三人被引至一间灯火昏暗的偏厅。
等候片刻,一位身着五品官服、面容精干中带着几分疲惫与警惕的中年官员缓步走入,正是兴王府长史李大人。
施为明连忙上前,躬身赔笑,将杨帆二人引荐给李长史,并低声说明了“沐国公”的“来意”。
李长史目光如电,上下打量着杨帆,眼中闪过惊讶。
“沐国公派来的?阁下…如此年轻?”
杨帆从容不迫,躬身施礼,语气沉稳。
“晚辈沐云,乃国公爷麾下参议,奉命前来拜会王爷,并有些…云南方面的私密事务,需面禀长史大人。”
说着,双手奉上那串玛瑙珠。
李长史接过珠子,仔细查验片刻,尤其是看到那“永昌军民府敕造”的字样后,脸上的疑虑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热情!
沐家镇守云南,财力雄厚,若能搭上线,对他而言无疑是条财路!
“原来是沐参议!失敬失敬!”
李长史脸上堆起笑容。
“不知国公爷有何吩咐?”
杨帆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此事…关乎一些…不宜宣之于口的货物往来,需…需面见王爷,方可细说…”
李长史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这个…参议有所不知…我家王爷…近年来凤体欠安,性情…颇为躁郁,平日概不见外客…这…”
杨帆与徐渭交换了一个眼神,徐渭立刻上前,又悄无声息地塞过一张银票。
李长史捏了捏银票厚度,脸上为难之色稍减,沉吟道。
“既是国公爷所遣…罢了!本官便破例一次!但…只能远观,不可近前!更不可惊扰了王爷!否则…本官也担待不起!”
“多谢长史大人!”
杨帆连忙道谢。
李长史点点头,亲自引着三人,穿过重重庭院,来到王府深处一座名为“天香楼”的僻静院落外。
院门紧闭,门外还有两名健壮的内侍把守。
李长史指着那紧闭的院门,压低声音对杨帆道。
“沐参议,王爷…就在里面。只是…唉,王爷近年来…行为有些失常,时哭时笑,言语不清…你们…就在这门缝中…远远瞧上一眼便罢!
切记!万万不可出声!更不可闯入!若是惊了王爷…你我都吃罪不起!”
杨帆和徐渭连忙点头,心中却是紧张又期待。
两人小心翼翼地凑到门缝前,屏息凝神,向内望去。
只见院落天井中,一个披头散发、身着亲王常服的年轻人,绕着院中的一棵大树,毫无目的地奔跑转圈,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时而仰天怪笑,时而捶胸顿足,状若疯魔!
徐渭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年轻人的侧脸和身形,眉头越皱越紧,低声道。
“此人…身形轮廓,倒确有几分…似那故去的景王…但…眉眼气质…却又…似是而非…老夫…一时也难以断定…”
杨帆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关注的,并非此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景王朱载圳!
他紧紧盯着那“景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的闪烁!
他在判断——此人,究竟是真疯?还是…在装疯?!
若是真疯,一切休提。若是装疯…那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严家,其用心之险恶,图谋之巨大,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台上的是朱载圳还是朱习!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可供他们操控的“皇子”傀儡!
一旦时机成熟,便可将其推出,行那偷天换日之事!
无论真假,眼前这人,都已成为严家棋盘上,一枚足以颠覆乾坤的…致命棋子!
安陆,兴王府,天香楼外。
杨帆与徐渭两人,屏住呼吸,透过那狭窄的门缝,死死盯着天井中那个状若疯魔、奔跑嘶吼的“景王”。
那年轻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绕着院中枯树狂奔,时而捶打胸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时而仰天狂笑,涕泪横流,任谁看去,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心疯病人。
看着看着,徐渭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之中,却骤然闪过一道锐利如鹰隼般的精光!
他猛地凑近杨帆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震惊。
“不对!此人…绝非真疯!”
杨帆心头猛地一凛。
“先生何出此言?”
徐渭目光死死锁定那“景王”,语速极快。
“你看他眼神!奔跑嚎叫之时,眼神余光却始终扫视四周,警惕而清醒!绝非癫狂之人应有的涣散空洞!再看其瞳仁!
凝而不散,黑睛白睛,界限分明,此乃心肾未伤、神志清明之相!还有!
你注意看他奔跑时脚步虽乱,但每每至门槛、石阶等险要处,步伐便会下意识调整,重心极稳!这绝非一个心神丧失的疯子所能做到!”
经他这一点拨,杨帆凝神细观,果然发现了诸多破绽!
那“景王”看似狂躁,但每一次看似无意的踉跄或撞击,都巧妙地避开了真正的危险,他的嘶吼也中气十足,并非病弱之人的虚乏呐喊…
尤其当一阵风吹过,掀起他额前乱发刹那,杨帆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并非狂乱,而是一种极度的…惊恐?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冰冷的清醒!
“还有他的手!”
徐渭继续低语,声音带着寒意。
“他方才看似无意识地抓挠门框…但你注意看他五指发力之状,稳而有力,指节分明…这…这是一个长期养尊处优、心神稳定之人…下意识的表现!”
杨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装疯!此人…是在装疯!而且…装得极其逼真,若非徐渭这等洞察入微的老辣之人,绝难看出破绽!
“严世藩…他知道吗?”
杨帆声音干涩地问道。
徐渭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诮。
“以严东楼之精明…岂会不知?恐怕…这一切,本就是严家一手导演的好戏!
他们需要的,根本不是一个真疯的景王,而是一个…可以任由他们操控、必要时便能‘病愈’站出来,指认一切的…傀儡王爷!”
杨帆脑海中如同电光石火,瞬间将一切串联起来!
为何严家在与太子的斗争中,始终有恃无恐?为何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构陷自己?
因为他们手中,早就握着一张足以颠覆乾坤的底牌——一个“疯癫”多年、即将“康复”、并可能指认任何他们想要指认之罪的“皇子”!
“他们…这是要谋反啊…”杨帆的声音带着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若景王是真疯,严家与太子斗,尚有转圜余地…可若景王是假疯…严家所图,绝非仅仅是扳倒太子或者我…他们是要…是要行那废立之事!是要将这大明江山,彻底掌控在他们严家手中!”
徐渭重重地点了点头,脸色凝重如铁。
“一旦时机成熟,譬如…太子在景德镇‘逼反’新户,酿成惊天血案,失德于天下之时…严家便可顺势推出这位‘康复’的景王,以‘清君侧’、‘正国本’为名,行…篡逆之实!”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和寒意。严家的计划,何其毒辣!何其大胆!
“那…陛下呢?”
杨帆忽然想到深居西苑的嘉靖皇帝。
“陛下…难道就毫无察觉?”
徐渭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陛下…心思如海,或许…早有怀疑。
然则…‘王不见王’!陛下潜居西苑,久不视朝,与诸皇子更是疏远…他即便有所猜测,也难以断定眼前这‘景王’是真是假…这…恐怕正是严嵩老贼…敢于行此掉包毒计的依仗!”
想通了这一切,杨帆只觉得浑身冰冷,却又有一股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严家此举,已非党争,而是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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