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雨欲来

会议结束后，众人脸上还带着对新知识的兴奋，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杨怀潋却微微蹙起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

“还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是今天偶然听来的风声。”

大家停下动作，疑惑地看向她。

杨怀潋叹了口气，显得十分为难，欲言又止道：

“具体我不便多说，也未必准确。但我劝大家一句，如果谁家还住在华界，或者有亲人留在那边…

想办法明天就让他们搬进法租界来。最好自己也别再轻易过去。晚了恐怕…”

她适时地收住话头，留下一个令人不安的悬念，然后才摆摆手：“都散了吧，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的忙。”

组员们面面相觑，交换着惊疑和猜测的眼神。

看杨医生那讳莫如深的样子，虽然不敢多问，但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点的。

大家怀揣着这份突然的警示各自离开。

…

杨怀潋回到霞飞路宝康里时，天已黑透，弄堂里亮着零星灯火。

她估算着时间，估计快八点了。幸好她又提前传了话，说医院有事要晚归，不必等她吃饭。

但当她推开家门，却意外地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显然大家都在等她。

母亲赵沐娟在一旁和张婶聊闲话，连小堂弟怀汀也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玩着几个旧棋子，没去睡觉。

“回来了？”大姐怀泱放下手里一本厚厚的书，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忙到这么晚，饿坏了吧？快洗手吃饭。”

母亲也看过来，语气带着怜惜：

“潋潋辛苦了，公事怎地这般繁重？饭菜都给你温着呢。瞧这，晌午也没吃好罢？”

连怀汀也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怀潋姐姐吃饭！”

杨怀潋心里那点疲惫和紧绷，被眼前的灯光熨贴得暖暖的。

她贴着大姐坐下，注意到大姐放下的那本书——《法语入门读本》。

“大姐，你在看法语书？”她好奇地凑过去。

怀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前在女中也学过法语，只是这些年不用，早忘光了。如今既在法租界安身，想着总该重新捡起来，日后行事也方便些。”

杨怀潋看着姐姐认真的样子，心里软软的，连笑容里都满是鼓励。

谁会舍得打击这样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呢？

比起前几日的沉闷和悲伤，今晚的气氛显得格外的温馨。

大家围坐吃饭，说着家常话。

母亲问起医院工作是否顺心，大姐生涩的跟她练习法语口语，怀汀则小声说着白天看的书上的趣事。

昏黄的灯光下，碗筷轻碰的声音显得格外安宁。

吃完饭，张婶收拾着碗筷。杨怀潋沉吟片刻，看向怀泱：“大姐，你明日…还要去华界打听消息吗？”

怀泱放下擦嘴的帕子，神色黯了黯：“自然是要去的。多问一处，多一分指望。”

杨怀潋轻轻按住她的手：“别去了。非但别去，明天一早，就让长福叔也赶紧回来吧。以后…都别再出租界了。”

怀泱一愣，母亲也看了过来，面露不解和担忧：“潋潋，这是为何？若不找，你父兄他们…”

“娘，大姐，”杨怀潋语气放得又轻又缓，试图从理论上说服她们。

“且听我说。我信里写得清清楚楚，昨日八月十日，必须进租界。最迟也不能晚于今日。

若他们明早还未到，那或许…是直接往西安、重庆那边去了呢？我们在上海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怕是徒劳。”

她顿了顿，看到母亲和大姐神色松动，继续道：

“咱们不如先安稳下来，多攒些钱。等将来世道平定些，也好托人去大后方仔细寻找他们的消息，总好过现在这样冒险。”

杨怀泱叹了口气：“理是这么个理儿，可这心里头…”

“眼下这世道，留在外面终究不安全。”杨怀潋压低声音，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我今天在医院，恰巧给一位官太太瞧病，她私下里吩咐家人，这两日务必都搬进租界来，怕是外面…要不平静了。长福叔一个人在外面跑，我不放心。”

她的话半真半假，既给了家人一丝“亲人或许已去安全后方”的希望，又借“官太太”之口给出了近乎直白的警告。

赵沐娟闻言，手里的帕子掉了都忘了捡，脸上浮现出慌乱：“这话…当真？真要乱起来了？”

“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杨怀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那位太太不像瞎说。咱们好不容易安稳些，不能再出岔子。让长福叔回来，大家心里也踏实点。”

杨怀泱看着妹妹笃定而关切的眼神，又想到妹妹如今在医院做事，或许真能听到些风声，最终点了下头：

“潋潋说得…也在理。兵荒马乱的，外面确是不安稳。我依你的话，明日一早就让长福叔回来。寻人的事…以后再从长计议。”

怀泱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了一些，一种被迫接受现实后的无奈涌上心头，但妹妹的话确实给了她一个新的盼头。

杨怀潋看着家人，心里稍稍安定。她至少，要护住眼前这些人。

…

夜深人静，窗外法租界的灯光也黯淡下去。

杨怀潋躺在黑暗中，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一会儿翻身看向窗外…

明天…

就是八月十二号了…

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部队明天就要入驻华界了。

而她，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

杨怀潋猛地坐起身。

一定能做点什么！能减少些伤亡也是好的！她是从未来回来的，她知道历史！

她拼命地回想，试图从记忆里挖掘出任何一点，可能改变战局的信息。

可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只有那几句干巴巴的词句：“粉碎了三月灭亡中华的企图”、“堪称亚洲绞肉机”、“激战三月”…

这些词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对此刻的她来说毫无帮助。

具体是哪一天？哪个部队？在哪里开战？行动路线呢？发生了什么决定性的转折？

任何可能有帮助的细节！

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杨怀潋沙哑着声音低声咒骂自己。

“笨脑子！真没用！”

她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重新倒回枕头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令人绝望的未来。

黑暗中，温热的液体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涌出，一滴接一滴，无声地浸湿了枕套。

房间里断断续续的传来她未完的话语。

“早知道…多看点纪录片…”


　　(https://www.24kkxs.cc/book/4251/4251494/42007395.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