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章. 水太深了

回到主宅时，恰逢午餐。

餐厅里气氛微妙。乔熙沉默地坐在乔荣泰身边，低垂着眼睑，显然情绪还未平复。党雷目光扫过她紧绷的侧脸，不动声色地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乔喆则乖巧地坐在党纪严身边，正殷勤地给老人布菜：“党爷爷！您尝尝这个！园子里刚摘下来的嫩茄子，裹了薄薄一层糊过油炸的，外皮酥酥脆脆，里面可嫩了！”

乔荣泰看着小外孙，开怀一笑：“小喆！这道菜的做法，你倒记得清楚？”

党纪严尝了一口，赞许地点头，目光慈爱地看着乔喆，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党雷：“老乔啊，你这小孙子，灵透得很！比我家这个闷葫芦可强多了！”  他话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和对乔喆的喜爱。

乔喆闻言，立刻笑嘻嘻地看向党雷，眼神清澈。

乔荣泰的目光在刚刚归来的乔熙和党雷脸上来回扫过——乔熙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拨弄着碗里的汤勺；党雷虽端坐着，眉宇间也凝着一层化不开的严肃。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打圆场：“小雷年纪轻轻就坐稳了局长位置，能力卓著，前途无量啊！这才是真正的优秀！”

党纪严放下筷子，接过话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唉，位置坐得再高，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终究是孤家寡人一个啊！”  这话意有所指，直指党雷的个人问题。

乔荣泰何等精明，立刻听懂了老战友的弦外之音。

党纪严顺势将话题引向乔熙：“倒是你家小熙，年纪轻轻就能接下你的事业担子，这份魄力，难得！”

乔荣泰摆摆手，看向乔芷兰：“公司主要还是芷兰在打理，熙熙嘛，还需要多历练历练。”

他转头对乔熙道，“熙熙，你说是不是？”

乔熙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干涩：“是，外公，我还需要多学习。”

党纪严状似无意地追问：“那小熙以后，是常住淮西了？”

“嗯，”乔熙低声应道，“住在淮西，离公司近，方便些。”

党纪严立刻转向党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嘱托，“党雷！乔熙以后在淮西生活工作，得多照顾着点！听见没？”

乔荣泰立刻婉拒，笑容温和却带着疏离：“小雷工作繁忙，日理万机，我们熙熙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他了。”

党雷却在这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乔荣泰，语气沉稳有力：“乔外公，不麻烦。同在淮西，理应互相照应。”

乔喆眨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听懂了大人话里的机锋。

他突然脆生生地开口，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却像一颗精准投入湖面的石子：“外公！明天我和乔熙回淮西的时候，他可以给我们搬行李呀！他力气可大了！”

他指向党雷，小脸上满是“我很聪明吧”的表情。

乔熙立刻出声阻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不想再与党雷有过多牵扯：“小喆！别胡闹，不用麻烦的！”

党雷却抢在乔荣泰再次婉拒前开口，声音平稳，目光坦然地迎向乔荣泰，也扫过身旁微微僵住的乔熙：

“不麻烦。刚好，我明天也要回淮西。顺路。”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清晰而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餐桌上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只有党雷坦然的目光和乔熙骤然收紧握着汤匙的手指，泄露了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午饭过后，党雷陪着爷爷党纪严先行离开。乔熙回到房间，开始默默收拾明天返回淮西的行李。阳光透过纱帘，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间里只有衣物折叠的窸窣声，气氛沉静。

门被轻轻叩响。乔熙有些意外地打开门，看到外公乔荣泰拄着手杖站在门外——他极少主动到晚辈的房间来。

“外公？”乔熙连忙上前搀扶他进来坐下。

乔荣泰环顾着布置雅致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摊开的行李箱上：“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乔熙点点头：“嗯，本就没带太多东西过来。”

“周一去公司报到，”乔荣泰的目光慈祥中带着期许，“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

“是，外公。”乔熙轻声应道。

短暂的沉默后，乔荣泰的视线变得深邃，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小雷这次来……是为了查清乔喆的身世？”

乔熙心头一紧，对上外公洞察一切的目光，缓缓点头：“嗯……您……您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她有些难以置信。

乔荣泰长叹一声，带着岁月的沉重：“乔喆的身份，我们也是几年前才查到的蛛丝马迹。”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着乔熙，“为什么不告诉党家？你想问这个？”

乔熙默认了。

“因为水太浑了！”乔荣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他们党家当年得罪的是什么人？什么来头？至今都是个谜！对方能把孩子特意放在我们家门口，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对方知道乔家的份量，希望借我们的手，护住这孩子！”

他苍老的手指用力点了点扶手，“幕后那只黑手一天不揪出来，乔喆的身份就一天不能暴露！我们乔家，更不能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熙熙，你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吗？”他的目光如炬，直刺乔熙心底。

乔熙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点头：“我明白，外公。”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爸爸的死……是不是也和这有关？”

乔荣泰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痛楚，有追忆，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熙熙……你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用她的方式，拼尽全力保护你和小喆啊……”他没有直接回答，却道出了更深的无奈。

他缓缓站起身，拄着手杖走向门口，临出门前，回头叮嘱：“去淮西，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喆。”

乔熙送外公到门口，看着他略显佝偻却依然威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绪翻腾。良久，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目光落在台面上那张被精心镶嵌在相框里的照片上。

照片里，父亲王司业一身笔挺的制服，身姿如松，站在中间，笑容温暖而坚定。青春洋溢的乔熙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胳膊，头俏皮地靠在他肩上，脸上是毫无阴霾的幸福笑容。母亲乔芷兰站在父亲另一侧，被父亲温暖的大手紧紧牵着，眉眼温柔，笑容恬静。那是凝固在时光里的，最完美、最幸福的“一家三口”。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玻璃相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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