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博弈，县令的抉择
甫一进入班房一股热浪袭来，对比外面风啸雪冷，不大的班房内简直暖得如自家炕头。
刘成喜端坐八仙椅上，双手交叠姿态没有半点移动，仿佛一早知晓他们是因何而来，“周家侄儿，几月未见长高了不少。”
周毅上前躬身行礼。
他道：“今日族老带我前来，想求刘大人一件事，还望大人看在之前蜂蜡方子的份上应允一二。”
“蜂蜡的事银货两讫，交易已经结束，我今日见你，你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刘成喜不咸不淡地道：“我劝你还是打消了主意，便是即刻前往临省，想要救你们周家族人也来不及。”
“凌河暴乱，朝廷震怒，若非红衣教是诱因，恐此时我与县公大人都在牢狱之中，此次县公下了狠心，必定要将凌河境内红衣教连根拔起，若非如此，我们岂非白拿了朝廷的俸禄，对不起暴乱当中枉死的百姓。”
不愧是当官的，上下两张嘴。
姓刘的说的好听。
实则是县令蒋涛拿了普通百姓的命，冒充红衣教众去朝廷邀功，以保全自己的脑袋。
“刘大人，我们此来的确是为了，我父亲和周氏族人。”
周毅站在漏风的门口，将怀中早就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刘成喜不卑不亢道：“不过，我们并非为难大人而来，而是求大人，将这个交给县公大人，他看后自会明白晚生的意思。”
那纸条上内容，就两句话。
“散木之材，不可共舟。”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县令蒋涛盯着纸条惊愕万分，皱眉道：“你说这是画凌河图纸那个六岁孩子写的？”
在县令面前刘成喜再不是与周毅他们那般倨傲模样，他弓腰回答，“是那孩子写的，可能是着急救他爹，胡乱写的，我也看在他舅舅的面子上，斗胆将此纸条呈到大人跟前。”
“胡乱写的……？”
蒋涛起身站在窗台处，望着漫天风雪，嗤笑了一声，“连个孩子都能看出我如今的处境，刘大人，你跟我十数年，长进竟不如个六岁的孩童！”
刘成喜身形一僵。
这话说的实在重。
他刘成喜怎么着也是四十多岁的朝廷官员，便是官阶低，也是成年人，怎还比不过个孩童。
蒋涛见他脸色发白，眉宇深锁，明显在压抑不悦。
他道：“散木之材，不可共舟，下一句是什么？”
刘成喜眉头一抖，“可弃！”
蒋涛又道：“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下不光刘成喜，就连书房内的师爷都彻底愕然，眼神震动。
“大人！”
“这孩童的意思是要您彻底弃了千岁，向朝廷投诚！”师爷难掩震动嗓音都有些哆嗦，“他、他一个六岁孩童，怎会如此机敏，只是从咱们凌河镇捉拿红衣教众，便能如此针砭时局为翁主指出出路！”
“这也太……”
“不愧是许氏一脉，这孩童的确天资可怖！”蒋涛刚要说些什么，眼眸一瞥刘成喜，刘成喜立刻躬身退出去，关门之前视线扫过屋内二人。
心中兀自暗叹：还好，他没轻易撵走那五品官的外甥。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县令大人乌纱帽保住，他的小乌纱帽便无忧。
“大人……”
“凉州如今已成孤岛之势，凌河水路乃是朝廷用兵关键。”师爷道：“大人在凌河镇十余年，凉王从未给予大人过多关注，便是这次万亩良田尽归王庄，换来的不过一句口头嘉奖，连来年吏部考成一句荐句都没有，凉王注定抗衡不过朝廷，即便大人及时向朝廷投诚，也免不了暴动追责！”
“这些是咱们之前就分析好的，这孩子两句诗词不过正中大人心思，于大人而言并无好处，既无好处，大人又怎会对周氏族人网开一面，难道这些他没有想清楚？”
话音落地。
屋内安静下来。
蒋涛将纸条反复把玩，直到纸条松散变形。
“非也！”他不轻不重拍了下桌子，起身恍然道：“他是要我舍弃心中惦念，放了那些徭役灾民，换取名声，再去跟朝廷献上凉王谋逆证据！”
师爷眉心一拧，目光懵然。
显然没明白蒋涛话语其中关系。
“您的心中惦念？凉王是否谋逆，这些尚未盖棺定论，您心中惦念不是咱们凌河镇百姓？”
“哈哈哈……”
蒋涛大笑三声，吼了一嗓子，“来人，将我府内存银单子拿来，还有府衙账房给本官叫过来！立刻马上，本官要补了前几年徭役死伤抚恤，还有今年凌河桥死伤抚恤一并补齐！”
大邕朝廷为显仁政，死在徭役上的劳工百姓皆有抚恤，一般抚恤为银钱二两，宝钞若干，粮食一石，免除赋税三年，以让其快速恢复生产力。
但这种死人还给钱的好事，凌河镇百姓已经多少年没听说过了。
更没见过。
凌河镇多河流，每年死在堤坝上的劳工累计几年下来，数百之余。
但对比上交朝廷，一乘十骗来的抚恤，绝对冰山一角，最近三年内死在徭役上的百姓一共三百余人，抚恤银两加上粮食林林总总算下来不过千两白银。
还不够县令大人，半年饭钱。
“大人，您这是……”
师爷见一向做事三思后定的县令大人，这次竟如此雷厉风行，不由愕然道：“这些抚恤发下去，可与凉王并无关系啊！”
“与凉王是无关系！”
蒋涛儒雅的脸上浮现掩盖不住的阴险，“可与年底就要来的按察使大人有关系！”
地方县镇发生暴乱，虽及时镇压，但知府与县令难辞其咎，便是蒋涛将罪责全都推到红衣教头上，最多也就换下他项上人头，要想保住乌纱帽做梦。
但周毅的献策却能叫他绝地逢生。
绝壁探天。
师爷大脑嗡鸣，只觉得周身被震得一通百通，“大人，我明白了！是要在朝廷下来按察使之前，补发抚恤安抚徭役死难家属，至于凉王谋反嫌疑，则是从大牢里的红衣教众口中撬出来！”
“高啊！”、
“这样一来，大人爱民如子清明治下，贤名一出，又将凉王谋反罪责钉死，如此一来……可能大人从此就要……扶摇直上了啊！”
蒋涛大笑三声。
霎时间满面红光，“你竟是才想明白！怪不得我儿济同总说，师爷你博学稳重不善变通！”
“小公子天人之姿，我自然是比不得，此生有幸能辅佐大人已是三生有幸……”
“行了，马屁少拍！”蒋涛打断师爷的马屁，“要想在按察使大人跟前证明此身，光是抚恤还不够，本官要万民伞！要有人歌功颂德！”
“马师爷，这些事就交给你来办了！”
马师爷顿时精神为之一震，“属下即刻就去，保准叫满凌河镇无不赞颂大人贤明！”
城南官道。
风雪吹得人张不开嘴。
即便这样，周贵还是忍不住担忧说，“阿毅，你纸条上写了什么，知县大人会看到吗？”
“看到应该会！”
周毅吸了吸鼻涕，避开风刀，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呜咽，“我爹会没事的……”
周氏族人出事，族长就领着六岁孩子上府衙求人，这大大引起了部分族人的不满，更多人则是，对许氏不满，不满她不去求自己亲弟弟，分明有个亲弟弟当大官。
却眼看着自个丈夫和族人遭受磨难。
其中当属奶奶肖氏最甚。
“杀千刀的啊……”
周毅吹了一肚子冷风，到家一口热乎水没喝上，他奶就在门口拍门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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