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浣衣院
英儿三人一连几天在街上胡走，一边打探浣衣院的消息，一边打探福锦帝姬的消息，可是一无所得，英儿郁闷得长吁短叹。
云卿安慰他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慢慢找，总会有办法的。”锦旖也说：“想来那浣衣院关押的都是贵女，金人看管得肯定严格。但是再怎么严格，总是有空子可钻的！”锦旖正说着话，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看！快看——”云卿和英儿一起回头看去，只见街那边一顶花团锦绣的小轿，正颤颤巍巍地朝这边走来，轿帘底下，有一只悄悄伸出来的穿着白色绣花鞋的脚。
云卿、英儿看了，纳闷地说：“这有什么可惊喜的？”
锦旖说：“你们不知道，我妹妹锦旎平时最爱荼蘼花，又爱穿白鞋，所以她总是把荼蘼花绣在白鞋上，而且她又最调皮，过去每次出行的时候，她最爱把脚伸出来逗我们玩。等轿子近了，我们再看看，如果白鞋上绣的真是荼蘼花，那八成就是我妹妹来了。”
轿子越走越近了，大家凝神一看，旁边走着的不是锦旎的小鬟丫丫吗？而且，白鞋上清清楚楚地绣着荼蘼花。于是英儿也惊喜起来，忍不住就要招手呼唤，云卿赶忙把他的手打下去，说：“锦旎现在的身份是公主，怎能随便打扰？”
只待轿子走到跟前时，锦旖故意“吭吭”了几声，丫丫一看是锦旖，很是惊讶，忙到轿子前低语了几声。锦旎掀开轿帘，一看，原来是锦旖姐姐到了，也不说话，招了招手，暗示他们跟着自己走。于是这三个人就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轿子。轿子拐了几个弯，然后拐进一家脂粉店里。锦旎带着丫丫走进店中。老板一看，大买主来了，忙迎进里间，奉上珍藏品让她挑选。
英儿三人旋即跟了进来，锦旎挥了挥手，店主知趣地退了下去。
云卿扮作顾客，在店里挑来挑去，守住门口，英儿、锦旖就随着丫丫进了里屋，和锦旎密谈起来。
锦旎说：“完成义军南撤任务后，蔡攸又奉旨来五老城拜见金国皇帝，商谈宋金两国的边界问题。那完颜查干府上今天有宴会，蔡攸特地吩咐我去帮忙安排。”
英儿问：“那完颜查干府上不是前几天才办了宴会吗？怎么今天又办？而且，他们不是有管家吗，怎么让你来安排？”
锦旎听着英儿的连珠炮，无奈地笑着，说：“英公子，你让我一个一个回答，好吗？”
接着，她叹了叹气，说：“那些金人，从我们那里不知道抢劫了多少金银财宝，可不是要夜夜笙歌好好享受享受嘛。再说了，我毕竟是从江南来的，又顶着金国公主的名头，也曾经在好多地方参加过宴会，见过世面，他们这里的管家，怎么能比我经见得多，眼界怎么能高过我呢？所以，他们就请我来了。”
英儿就把想混进浣衣院趁机救福锦帝姬的事告诉了锦旎，锦旎作难了。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然表面上名分高贵，其实，我也是行动不自由的，那蔡攸除非有关金人的事，平常是不让我出门的。你们看见了没？那四个轿夫里有一个长得胖大的，其实就是监视我的人。”
英儿听罢，走到门口去看，果然就见有人在店门口探头探脑，看见英儿出来，就“噌”的一下把头缩了回去。英儿故意高声对云卿说：“这里的好东西太多了，我们且再待一会儿呢！”说罢，就又走了进来。
这里锦旖低声和锦旎说着话，看见英儿进来，锦旎这才又说道：“既是我姐姐说了，那我就尽力而为。只是你们得稍微等待几天，且等我消息。”
锦旎上轿走了以后，英儿他们才慢慢地走了出来，回到客栈安心等待。
这一年的冬天奇冷，才进十月，就天寒地冻。英儿穿上皮毛衣裳，刚在街上买了点汤饼回来，就冷得眉眼上都挂着白霜。回到房间，他不停地跺脚，哈着手说：“这天真冷，只是不知道帝姬她们那里怎么样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小二高声喊道：“云公子、英公子——有客来访——”英儿掀开门帘出去一看，原来是丫丫来了，就急忙迎她进来。锦旎让丫丫传话：金国太子完颜烈要举行盛大的牵羊礼，到时浣衣院的贵女们都要参加，到那时再借机下手。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一大早，胖轿夫就来给丫丫告假，说他昨晚不知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拉了一晚上肚子，此刻头晕目眩，腿脚酸软，恐怕抬不成轿子，还请公主谅解。
丫丫心里暗笑了一下，心想，这个英公子真是个机灵鬼，随随便便给了她一点不知什么水，让她偷偷掺和在胖轿夫的饭食里，果然这个胖轿夫今天就应不了差。丫丫于是就挥手打发他走了。云卿穿着轿夫的衣服混在轿夫中间。大家一起喊了个一二，便抬起了轿子。
丫丫又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穿着丫鬟服饰的英儿和锦旖忙低着头走过来。丫丫大声呵斥说：“你们两个听着，你们是浣衣院派来伺候公主出门的人，可得小心伺候。要是伺候不好，小心你们的脑袋瓜子！”英儿和锦旖连连答应。
锦旎戴着锦帽，穿着貂裘，一身盛装，上了轿子。一行人于是就出发了。
锦旎带着丫丫她们三人来到一个大厅里。这个大厅里面是下陷的圆形舞台，周围看台设着好几圈逐层升高的座椅。有侍者模样的人领着锦旎向西边一堆贵妇那里走去。锦旎跟一个珠环翠绕的贵妇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在那贵妇身边安坐下来。拜见过贵妇后，丫丫、英儿和锦旖她们三人就静静地侍立在锦旎身后。
英儿抬眼望去：周围的贵妇个个珠光宝气，达官贵人个个肠肥脑满，都是极尽富贵，极尽奢华。英儿暗叹，这些华贵的服饰，这些贵重的陈设，里面藏了多少大宋人的冤魂！
云卿在边门那里出现了，向英儿点了点头，英儿也轻轻点头回应他。
这时，只见一队细皮嫩肉的大宋男人们赤裸着上身，由一个膘肥体壮的金兵牵着，从后门那里出现了。
那群大宋男人有的羞愤，有的恐惧，有的木然，有的茫然……
一阵音乐响起，大宋男人们开始了舞蹈……
英儿看的满腔悲愤，他偷眼打量了一下身旁的锦旖和后面云卿，发现那两位的眼里也饱含着泪水。
看台上的金人却一边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边狂呼乱叫，打了鸡血似的，跺脚叫好。锦旎身边的那些贵妇们这时也没有了矜持，一阵阵放浪形骸，一阵阵狂呼乱叫，声震屋瓦。
英儿死命地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忍不住叫起来冲上去。
锦旎回头看了英儿和云卿一眼，咬牙低语道：“忍！”
英儿握紧的拳头又放了下去。
突然，从西边边门那里传来一阵阵怪叫声、欢呼声，敲桌子砸板凳的噪音，英儿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只见一向沉稳的锦旎竟然也长长唏嘘，躁动起来。英儿探头一看，原来，那边出现了一队女子，战战兢兢地被一个金兵带到舞台上来。
锦旖看到这里，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禁不住轻轻啜泣起来，英儿赶忙紧紧地攥住她的手。锦旎也悄悄地伸出手来，递给锦旖一张帕子。
台上的女人们长发披面，个个纸片一样单薄不堪，如风中的芦苇穗子一样乱抖。
倏地，从看台上蹿下来一个肥头大耳、一脸髭须、官宦模样的人，他伸出手，把女人们的头发挨个给撩了起来，嘴里还怪叫道：“哈哈哈，这些都是大宋最尊贵的贵女，如今也得为我们跳舞助兴，哈哈哈……”
被他又一次撩起头发的一个女子羞愤难当，一头向那男子撞去，那男子狂笑起来，一把揪起那女子的头发，仰天大笑道：“哈哈哈，竟然敢撞我，真有种！来来来，让大家都来看看这是个什么货色！噢，仔细看看，这个就是宋国的瑞锦帝姬！行，有种！比你父兄有种！”
接着，他狞笑着伸出熊掌一样的大手左右开弓扇了起来。台上的瑞锦，满脸是血，一声不吭，扭动着，抽搐着……
英儿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没想到那水莲花一般的瑞锦竟然还有这样的血性，生怕那莽汉一掌拍死了她。锦旎的一双美目也噙满了泪水，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一会儿，只见锦旎嘀嘀咕咕对旁边那个金国贵妇说了几句什么，那贵妇一挥手，一个侍女点了点头，就上前去对那肥大汉子低语了几句，那汉子这才放过了瑞锦，把她撇在台上。丫丫疾步上前，扶起瑞锦走了下来。
看到英儿疑惑的样子，丫丫附耳对他介绍说：那个贵妇就是完颜查干的亲妹妹完颜姝，主子一向和她走得近。
原来那完颜姝虽为金人，却不喜金国女子的彪悍刁蛮，见锦旎这个江南女子生得曼妙玲珑，为人又风流别致，而且是她亲哥完颜查干亲收的义妹，就格外喜欢她，倒把她一干富贵姐妹撇到脑后。
英儿心想，看来在这里，完颜查干这个望京大王的名头还是很管用的。当时，她正站在完颜姝身后端茶倒水，见此，便格外着意地奉承起了完颜姝，想着将来也许有用。那完颜姝回头看见锦旎竟然有这么一个美貌丫头，便也格外留意。
忽然，有几个金兵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刚才那个胖大官宦就又叫嚣着卖起关子来：“大家快来猜猜，这担架上的女子是谁？”
大家叽叽喳喳乱哄哄胡猜一气。就又有一个壮汉走上前来，掀开那女子的头发，这帮人这才看清楚那女子的容颜：虽然面若金纸，气喘微微，但是长眉婉转，妙目如画，不是福锦帝姬是谁？那个满脸髭须的胖汉子得意地笑将起来，献宝似的说：“这个人就是——哈哈——大宋最美的帝姬——福锦！你们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英儿见此情景，气得脸色煞白，就想冲上前去，救出帝姬，却被身边一个人使劲拉住。英儿回头一看，原来是云卿，不知何时，他站在了锦旖身边。此时，他死死地拉住英儿。英儿无法，只得紧闭起眼睛，一任一行清泪沿着眼角流了下来。
一个满脸油渍，穿着羊皮破袄的老男人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开拍了，大家抢！”那个满脸髭须的汉子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听他这么一喊，底下又有好几个声音也争叫了起来，乱纷纷地叫成一片。那个满脸髭须的人“哼”了一声，斜着眼睛高声喊道：“别吵了，别吵了，难道没有个先来后到了？先便宜一下这个老货，美人今晚就归他！”说着，顺手指了指一个短小精悍、满脸横肉的老男人。那人一阵高兴，飞快上前，打横扛起福锦，走了下来。
底下嘘声、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
一个坐在高台上，面南背北的锦衣男子“吭吭”了几下，乱糟糟的人群立即静了下来。那人朝身边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低语几声，那个太监就扯着公鸭嗓高喊道：“太子殿下起驾回宫——”那太子就被太监搀着，起身离开了。底下人跪成一片，齐喊道：“臣等恭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千岁——”
太子离开后，那个满脸髭须的汉子继续公开叫卖，台上的女子被一个一个领走，台下众人也都纷纷离场。锦旎也趁机赎买了瑞锦。见旖旎自是要带走瑞锦，英儿、云卿、锦旖三人才放下心来。于是他们就告别了锦旎她们，尾随那个满脸横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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